原创插画
喵喵夏
本文根据读者讲述整理而成，为方便阐述，用了第一人称。
01
我是武汉某高校研三的学生，临近毕业，年前放寒假后，尽管思乡心切，还是在学校留了几天修改论文。
那段时间一直都有耳闻新型肺炎，但之前官方辟过谣，又一直说不严重，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1月21日，腊月二十七清晨，当我坐上武汉通往河南老家的列车后，刷到了钟南山院士接受采访的新闻。他明确表示，武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存在人传人的现象。
当时，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就在前几天，我还接连两次上街，给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妹妹挑选礼物，熙来攘往的人流中，很多人都没有戴口罩，谁知道和我擦肩而过的，是不是病毒携带者。
02
我深吸了口气，开始浏览相关的新闻和文章，然后了解到戴口罩、勤洗手、居家隔离……这些都是有效的预防手段。
列车向前疾驰，我把脸扭向窗外，看着一闪而过的、华北平原的冬景。
苍灰色的天空，青青的麦田，光秃秃的树木。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恐惧，好像死亡一下子离我很近。而更让我担心的是，万一我真的已经被传染，到家后和亲人朝夕相处，岂不是也会害了他们。
尤其是我奶奶，已经七十四岁的高龄了。
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安全起见，暂时不能和家人一起生活。
可是我去哪儿呢？总不能自己流浪在外吧。
快到站时，我突然想到，去年年初，我们村集体搬迁到新农村，原来的老村庄已经没人了，用来隔离再好不过。
我当即决定，回家后，我要自己一个人去老院住，不和任何人接触。
我没有走大路进村，而是从一条无人的小径，绕到了下方山坳里的老村。
这个曾经鸡鸣狗吠炊烟袅袅的小村落，现在荒凉一片，静寂无声。我在院墙的砖缝里摸到一把已经生锈的钥匙，打开铁锁，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凌乱不堪，房间也是灰尘遍地，墙壁上结满了蛛网，我把行李放好，然后给爸妈打电话。
我跟他们说了目前的情况，让爸妈给我送被褥、开水、体温计等物品，我说从今天开始，一日三餐给我送过来，直接放在门口，不要和我见面，至少十四天。
03
爸妈一听我已经回来了，却一个跑到老院住，当即就要接我回去。
我妈在“全中国才一二百人得病，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老院冷，你一个人住那儿怎么能行……你奶奶都快想死你了，一天到晚念叨，快回来，我们都不怕传染！”
说实话，我何尝不想马上回到温暖的家里，回到至亲的人们身边。暑假因为要做实验，没抽出时间回来，算算我已经离家整整一年了。
但这不是儿戏，万一我是病毒携带者，和家人亲密接触后，他们再接触乡邻，后果将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我义正辞严地说：“妈，我现在绝对不能回去，必须过了十四天隔离期，证明我没事才行。奶奶七十多了，身体本来就不好，最近的死亡病例，都是年纪大的，抵抗力差的。最近你们也多注意，别去人多的地方，出门一定要戴上口罩……对了，先瞒着我奶奶，别让她知道我回来了！”
我的话把爸妈吓住了，连连追问我现在有没有不舒服，确认我目前安然无恙后，答应让我自己隔离。
不大会儿，我听到大门一声响，我妈在门外喊我，说给我送东西来了。
隔着门缝，我让他们把东西放下，等爸妈走了以后，我才出去。
门口放着包裹着的棉被、暖水瓶、脸盆、毛巾，还有一个体温计，我把被褥抱进来，把盆盆罐罐都提进来，第一件事就是量体温。
三十六度五，一切正常，我松了口气。
04
喝了一杯热水，我开始忙活着收拾，把地扫干净，把床铺好，又清点了我随身携带的东西。充电器有，换洗的衣物有，还有好几本书，足以让我打发无聊的隔离时光。
黄昏，我妈给我送来热气腾腾的饭菜，玉米糁，馒头，烩菜，久违的家的味道，我吃得狼吞虎咽。
吃完后，我把碗和保温桶洗好，又用热水烫了一下，才裹进塑料袋，挂在院门口，打电话让我妈来收。
老屋久不住人，空旷清冷，我钻进被窝里刷了会儿新闻，又看了会儿书，天很快就黑了。
四周万籁俱寂，想到我是独自一人，住在这个废弃的小村里，我开始有些害怕了。
从小到大听过的恐怖故事、看过的恐怖电影，这会儿都一股脑涌了上来。
窗外起风了，树枝发出的沙沙声，让我心惊胆战，我钻进被子里，蒙住头。
我有点儿打退堂鼓，干脆让我爸接我回去吧，回家后我待在自己房间里不出门不就行了。
可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卫生间公用，奶奶肯定忍不住不见我，怎么能保证百分之百不接触？况且现在病毒的传播途径还不清楚，还是别冒这个险了。
想到这里，我钻出被窝，想看个电影，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05
手机这时候突然响了，吓得我一激灵，差点儿又缩进被子。
拿起一看，是我爸打来的，我爸的声音满是慈爱：“妮儿，一个人怕了吧？你打开后窗户，往上看！”
我跳下床，推开后窗，老村庄在山坳里，我家房后就是一个土坡，我往上一看，黑影幢幢中，一道手电光射了过来：“妮儿，我在这儿呢，不怕啊！”
是我爸！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我爸不停地朝我挥舞着手电筒。
寒冬腊月，山风刺骨，我喊道：“爸，你回去吧，我没事，外面太冷了，你别冻感冒了！”
我爸大声说：“没事没事，我裹着棉大衣呢，不冷……你睡吧，不用怕，爸在这儿给你守着！”
我躺回到床上，想到爸爸就在窗外，便觉得温暖踏实，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06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我刚睡醒，妈妈就给我打电话，让我赶紧起来，她准备给我送饭了。
早饭是我最爱的胡辣汤，还有水煎包，一尝就是我爸的手艺。我大口吃完，又喝了些开水，还吃了一个苹果，便开始窝在床上刷新闻。
一天一夜间，确诊病例多了一百多，死亡病例也增加了，看得出来，疫情越来越严重了。
各地确诊的病例，基本上都是从武汉回来，或者有过武汉接触史的，这让我的心情更加沉重，连呼吸好像都困难起来。
我放下手机，赶紧量体温，正常。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锻炼身体，增强抵抗力，让病毒消弭于无形。
我到院子里跑圈，空气清冽，寒气逼人，我跑得大汗淋漓。
跑完后，我觉得浑身轻松多了，连呼吸也顺畅了。我自嘲地笑笑，拿着扫帚把院子里的枯叶扫成一堆，又把东倒西歪的竹篱笆都扶起来。
这个小院承载着我太多的回忆，记得小时候夏天的清晨，一起床看到粉紫色的喇叭花爬满篱笆，心情就会很明媚。
我一边找活干，一边回忆往事，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完了。
07
中午吃完我妈给我送来的烩面，又睡了一觉，下午起来后继续在院子里运动半个小时，然后开始刷剧。
抛却对疫情和自己身体的担忧，这么清静悠闲的时光，其实还挺不错的。
晚上我爸照例来陪我，我们俩隔着窗说了会儿话。他告诉我奶奶不知道我已经回来，我妈告诉她我学习太紧张，今年不回来过年了，老人家失望得不行。
我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叮嘱我爸赶紧回去，便爬上床钻进被窝。
有了昨天晚上的经历，今晚好多了，不再那么害怕，
二十三号一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刷微博，然后看到武汉封城的消息，我惊得一骨碌爬起来，半天回不过来神。
我很清楚封城意味着什么。
虽然心揪着，我还是吃了妈妈送来的烙饼和稀饭，上午照旧跑步、看书、整理院子。
08
还没到中午，我就觉得嗓子隐隐有些疼，赶紧量体温，却发现体温升到了三十七度二。
这两天我的体温一直是三十六度五左右，这个数字瞬间让我顿时紧张起来，拿着体温计的手都有些哆嗦了。
想给爸妈打电话，又怕吓着他们，我一边安慰自己不要慌，一边喝热水。我妈给我送的有晒干蒲公英和冬凌草，这在我老家都是祛毒降火的。
喝了一杯蒲公英水，过了会儿，我又量了体温，依旧是三十七度二。
没升就是好事，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中午吃了我妈送来的卤面，喝了一碗汤，食欲不差，这让我安心不少。
下午，我又喝了两杯湮浓发苦的冬凌草水，然后晒了会儿太阳，又开始跑步，看书。到睡前，我觉得嗓子舒服多了，最后一次量体温，降到三十七度。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量体温，三十六度七，恢复了正常。
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告诫自己，要重视，但绝不能一点儿风吹草动就惊慌失措，不然，没病也被吓出病了。
09
二十四号就是大年三十，但我却感受不到一点儿喜庆，确诊的数字成倍数增加，危重和死亡病例也越来越多。
除夕夜，我妈来给我送饺子时，被我奶奶看到了。当她知道我已经回来，却一个人在老院里住着，心疼坏了。她不依不饶，声称要么把我接回来，要么把她送过来，她要和我一起住。
我妈劝不了她，就把电话打过来，我听到奶奶的咆哮声：“你们居然让妮儿自己住老院，不怕她冻着，也不怕她吓着……什么肺炎不肺炎的，我不管，你们怕死，我不怕，把我送去，我要和我妮儿一起过年……”
小时候，父母要干农活，我差不多是奶奶带大的，她给了我太多的东西，温暖的怀抱，喷香的饭菜，有趣的故事，这些，滋润了我的童年。
我接过电话，强忍住内心彭拜的情感，欢快地喊了一声：“奶奶！”
听到我的声音，奶奶立刻哽咽了：“妮儿，他们不让我见你，说怕传染什么病，奶奶不怕，奶奶想你了……”
泪水在我脸上泛滥，但我还是笑着说：“奶奶，这个病毒很吓人的，我也不知道我身上有没有，不过我年轻，身体好，就算有，也很快就能把它打败，然后就可以回去陪你了……你要是不听话，非要这会儿来见我，病毒跑到你身上，你老了，抗不过去怎么办？我还等着我结婚生了孩子，让奶奶帮忙带呢！”
奶奶终于被我逗笑了：“口无遮拦，大姑娘家的，满嘴结婚生孩子，也不怕人笑话！”
我又跟奶奶撒了会儿娇，好不容易把她稳下来。
10
大年初二，我老家的村委会开始统计武汉返乡人员。凡是家里有从武汉回来的全家都不能外出。
那天晚上我爸又来和我作伴，说村长知道我连村都没进直接隔离，还夸我素质高呢。
黑暗中，我爸突然小声说：“妮儿，这病看来还挺吓人的！”
我叹了口气，是啊，如果说这是一场战争，前方那么多人浴血奋战，我抗不了枪出不了力，最起码得做到不添麻烦。
大年初六，我妈打电话告诉我，邻村一个在武汉打工的，年前回来就有发热症状，但他没在意，还是继续和同学朋友家人聚会，现在被确诊，整个村都封了。
很快，他妈，他老婆，还有他姐姐和他外甥女，也都陆续确诊。
我沉默了，这场悲剧，如果从上到下都能早点儿重视，是本可以避免的。
11
就这样，我独自在空无一人的老村，一直住到元宵节，确认身体无恙，才回家和亲人团聚。
回家那天，我妈，我奶奶，抱着我哭了。我知道她们虽然打电话的时候都有说有笑的，心里肯定都为我揪着心呢。
毕竟从武汉回来，就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可是，我大学在武汉，研究生也在武汉，七年多的时光，我看过春日武大的樱花，也看过深秋江滩的芦苇，吃惯了热干面，异乡早已变成了故乡。
一个同学给我发来一个视频，里面的歌，还没听完我就哭了：
街道口的风，摇醒了夏虫，竹床上的小孩儿做着梦。
热干面糊汤，一样的吃相，海角天涯，流淌唇齿香。
这是我的家，在这里长大，轧过大桥说过心里话。
冬天雪花花，夏天火辣辣的，可爱的武汉伢。
……
离开老村的那天，我看到后院的土墙上，一簇迎春花开了，娇嫩的鹅黄，正在唤醒春天。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还会回到武汉，继续我的学业！
·End·
往期短篇
（点击以下标题即可阅读）肺炎肆虐的日子里，我躺在病房里，第一次找到了妈妈。“我以死相逼，女儿还是要嫁穷小子。”我妈到死都没抓到的情妇，是小姨。没有公婆的婆家，更可怕。完结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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