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华新长篇小说《一蓑烟雨》连载五
第十六章——第二十二章
程华新
第十六章荣归故里践前约牺盟会”全称为“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宗旨是“守土抗战,牺牲救国”。这里聚集了各地热血青年,他们千里请缨,保家卫国。
关世清来到学校,这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和他学医完全是南辕北辙。紧张严肃的政治和军事课促进了他血液的奔涌,令他热血沸腾!
一天下课后,关世清往食堂走,却被人叫住了。他回头见是在上海时认识的老乡赖先生,便疾走两步握住了赖先生的手:“赖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正想着,想法给你捎信,让你也来,原来你早来了啊。”赖先生紧紧握住了关世清的手。
“他乡遇故知,人生一大喜事!走,今儿咱不去食堂了,我请客。”
“好,一醉方休!”
二人找了一家饭店,在一个墙角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瓶酒,四个菜。关世清举杯:“赖先生,我敬你。能结识你这样有胆有识,又义气的人,真是三生有幸。”
“不说虚词儿,”赖先生一饮而尽,“咱俩以后不必客气。还没说你是怎么来的?”
“冀南镇有个郭少峰你认识不?”关世清问道。
“认识啊,此人侠肝义胆,可以交心!”
“说起来还和我有一段渊源呢。”关世清一边喝酒,一边把和郭少峰交往的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
“是吗?那就好,以后要多和他联系。”赖先生拍拍关世清,“他会对你有所帮助。”
“还没说你呢,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当前形势你也知道,——我也是被人推荐来的。我在军政训练班。”
二人交杯换盏,谈的融洽,喝得尽兴。此后便常来常往,成了莫逆之交。一起参加了牺盟会。
从此,学校的林荫小道上留下了他们探讨国事的足迹。
在八路军三大主力部队挺进山西后,牺盟会积极配合,开展敌后游击战争,在建立抗日革命根据地的艰巨活动中做出了贡献。年秋牺盟会成立了山西新军,山西青年抗战决死队,关世清参加了抗敌决死队。由于他的突出表现,受到了牺盟会的一些中高层领导的赏识。
后来,赖书记作为牺盟特派员下乡工作,关世清随同,成为特别助理。他敬佩赖书记的为人,赖书记欣赏他的谦虚谨慎而又雷厉风行,处事稳重不计个人得失的工作作风。他和赖书记配合默契,成为赖书记的得力助手,风风火火竟几年没有回家。
冀南镇为晋豫相交之要冲,是山西进入中原的门户,河南进入山西的第一所驿站。明、清鼎盛时期晋豫商贾南来北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常,兼之地处险要,乃历来兵家必争之地。眼下时局动荡,战事频繁,领导纷纷推选关世清这样有胆有识的青年才俊为镇长。
关世清还在犹豫,觉得应该由德高望重之人担任。但是赖先生一句“在其位方能谋其政。”让他豁然开朗。
他这才又返回到故乡。
得到消息的赵惠兰忧喜参半。喜自不必说,忧的是关世清越是出色离自己就越远。她倒希望关世清是凡夫俗子,那他就会乖乖和自己过日子。她甚至羡慕关世林夫妇,虽然他们成天争争吵吵,打打闹闹,可他们毕竟是夫妻。在她看来吵架也是一种幸福。关世清对她彬彬有礼,张口闭口叫着姐,心中又满含着敬重,可这又有什么意趣?
关世清这次回来越发显得气度不凡:一身中山装无比的干练,眉宇间多了一丝成熟,不怒自威。赵慧兰见着他时有几分欣喜、几分生疏、几分惧怕。
窗外夜色如水,赵慧兰怀着忐忑的心给关世清打来热水洗脚。
关世清接过水:“姐,我自己来。”他一边洗脚一边说:“姐,你不是很喜欢孩子吗,咱要个孩子吧?”
关世清说的云淡风轻。赵慧兰听来却是如雷贯耳,震得她手一颤,针尖刺进了食指,瞬间渗出一滴殷红,像是葡萄美酒令她眩晕!她停住手中针线怔怔地看着摇曳的烛光,今晚的烛光是那么的柔和,照得人心中暖洋洋的。她眼中蓄满了希望,羞涩地想,他到底是年龄大了,总算开窍了。谁知他却说:“把世林的老二过继给咱,世林的孩子和咱的孩子是一样的。”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浇灭了她心中的希望。赵慧兰一激灵,心陡然从天上掉地上了。莹润的眸光刹那暗了下来——那能一样吗?谁不想有自己的孩子。虽然这孩子聪明可人,不像是关世林的儿子,倒像是关世清的孩子,赵慧兰也很喜欢他,可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儿要自养,谷要自种!然而,她又能怎么样?只能答应。有了这孩子最起码她的地位不会变动,也许关世清正是用这样的方式宽慰她。她抬头怆然看着他,含泪点点头。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中。屋子里静的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几十倍,只听见飞蛾绕着烛光盘旋煽动翅膀的噗噗声。突然翅膀被烛泪粘住,噗噗地挣扎。赵慧兰犹豫着试图拿针救下它,但是终究没动。
关世清道:“你可以救下它!”
“不用!”赵慧兰叹一口气,断然否决,“它是自愿的,为了这光。”
“……”关世清沉默。
沉默许久,赵慧兰幽幽问道:“你是想娶花儿吧?”
关世清惊慌失措:“姐,花儿为了我死了一回,被人休了,我……”
“那我呢,你会休了我吗?”赵慧兰抬头,泪水似绵绵秋雨肆意挥洒,容色凄楚。
“不!”关世清起身掏出蓝边手帕递给她:“姐,你永远是我的亲人,任何人不会取代你的地位!除非你原意嫁给别人,那样我会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你要不离开,我会养你一辈子。”
“那你就娶花儿吧。只要你开心就行。”慧兰接过手帕,并没有用它擦泪,也不还给关世清,而是在手中叠成四方块,抚摸着……
清晨的桃林格外清香,桃花开得夭夭灼灼,如烟似霞,满含着春意。
关世清还没打完拳马子华就来了。她倚在桃树下,含笑注视着关世清,几年没见他更加健壮成熟,眉宇间多了一股英武之气。
关世清边收势边向马子华走来,只见她上穿一件烟罗紫色掐腰夹袄,藕荷色滚边,盘琵琶形扣子,显得窈窈窕窕;手里缠绕着一根又粗又黑的辫子;翦水秋瞳盈满笑意。正是,羽衣常带烟霞色,胜却娇艳桃李花!
关世清轻唤一声:“鬼丫头。”伸手握住她的纤纤素手,“越发俊了!”
“是不是?”马子华心中激荡澎湃,却娇嗔道,“如今当官了,不知道有多少大家闺女巴结你呢,还能看上咱这山野村姑?”
关世清嘴角弯出一个弧度,促狭道:“外面的姑娘还真是俊呢,一个个美若天仙,风情万种。”刚见马子华噘嘴,便揽她入怀,温情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马子华心中震动,只为这一句断肠也无悔!她动容地看向关世清,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即使等他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关世清望着落英缤纷的桃林,亦如他的心境一般绚烂,“回去我就找二婶去你家提亲!”
“那你爹娘呢,也同意了?”马子华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担忧道,“慧兰姐呢,也同意吗?”
“只要你爹同意了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马子华一双秋水明眸中溢出撩人的笑意,“我还没同意呢。”
“你敢不同意!”关世清作势去咯吱她,她咯咯笑着跑开了,整个桃树林都被他们的笑声感染了。晶莹玉润的花瓣飞落在身上,马子华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身穿嫁衣,走进了天井洼。此时传来“布谷、布谷”的鸟鸣,布谷鸟正在高声鸣唱,催人播撒希望的种子……
早饭后,关二婶胳肢窝夹着麻,手里拿着陀螺走进了两串院,咯咯笑道:“炒鸡蛋做扯面吧,我来道喜了!”
马子健他娘赶紧把关二婶迎进了家。“二婶,你说的是谁呀?”
“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事啊!”二婶坐在炕沿,一双大眼溜溜转了两圈,“九儿可是咱从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论人品长相那都是数一数二的,和花儿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又对脾气。现如今当上了镇长,又风光又体面,花儿嫁过去,可不是掉福窝了!”
“你说他呀,好是好,——只是还有慧兰……”马子华娘沉吟着。
关二婶凑到马子华娘耳朵边,低声道:“慧兰那还不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再说了,有慧兰才好呢,大事小情,针线茶饭她全包了,咱花儿嫁过去只管享清福了。”关二婶笑得花枝乱颤。
马子华娘也笑了。
晚上,马子健一家人商量马子华的婚事,马子健也犯起了嘀咕,问他爹:“爹,没想到这小子走狗屎运了,好事都让他撞上了。听说在外面穿着军装耀武扬威的,先前是区长助理,现在又是镇长,这回你不拦着花儿了吧?”
“唉,花儿也老大不小了,高不成低不就,你还真让她采老女坟啊?我和你娘也老了,趁我们睁着眼,让她落实了。这都是命,人争不过命。”马青山无奈地摇摇头。
马子健说:“爹,那你是同意了。但是,我有个条件。”于是马家提出,马子华必须是明媒正娶和赵慧兰平起平坐。
关二婶把马家的要求回复了关家。婆婆怕慧兰委屈,绕着圈说出了两串院的要求,不想,慧兰倒是大方地说她愿意。唉,世界多少痴男怨女为情所困尚不自知。
婆婆走后,慧兰久久立于窗前,想起李先生吟诵过的一句诗,顽皮小儿用来戏谑她:“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虽不懂得,却隐约觉得是说他和关世清之事,如今想来,可不就是笑她痴情吗?可叹自己一腔热情付予流水,正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向渠沟。”
窗外一片花瓣,无声飘落尘埃中。
关世清和马子华两家商定秋后成亲。赵慧兰又忙着给关世清做新衣服。
第十七章峥嵘岁月燃激情关世清刚到冀南镇上任,屁股还没坐稳,就有消息传来说,有人勾结土匪进犯碗子城抢劫百姓财物,十分猖獗。
他一面上报县里,一面决定亲自组织人马前去剿匪。也是一时年轻气盛,新官上任,想要做出政绩。
可是又一想,此时不比从前在马山口村和土匪交手,如果一战不能胜,反而长了土匪志气,自己名誉扫地不说,百姓也会更加不安。那土匪多是亡命之徒,轻易不好对付,须要智取。思来想去一时不得妙法,便从镇公所后院出来,信步走上土坡瞭望岳将军寨。
此时,已是芳菲落尽,满山青翠。农人正忙着播种,如果被土匪骚扰,或是抢走种子,将会贻误农时,影响一年的收成。他信步走着想着,下意识地随手折了一根草,手却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火烧火燎般疼痛,霎时红肿,看看也没蝎子蛰的眼儿,他就奇怪了。仔细看,草上并没有毒虫,伸手扒拉草,所有触及草处,均被蛰伤。
他回来后,赶紧用清水洗。干事安可看见了,惊叫道:“关镇长,您这是被瘙草瘙了。”
关世清不解:“甚是瘙草?”
原来冀南镇村围遍布瘙草,青翠茂盛,外人不识,只以为是普通的草,可是碰到了就如灼伤般疼痛,可以说是一道天然篱墙。更稀奇的是它附近的青蒿便能解此毒,只有当地人知道。听安可这么说,关世清叹道:“可见天地万物皆是相生相克。我本是学医之人,却不识得此草。”心中不免惭愧,“——学无止境啊!”
待安可帮他采回来青蒿,他心中一动有了破匪之策。
翌日,他命民团扮作商队,浩浩荡荡住进碗子城村中骡马店。夜间悄悄取出货物下的瘙草到店外、房前布置,并亲自带人埋伏其中。
三更时分,土匪摸进村来,刚及至骡马店就听得呜哇乱叫。土匪手上脸上俱是被瘙草刺伤,痛痒难受,举不得枪,拿不了刀,被埋伏的民团包围。为首的土匪带领几个土匪负痛逃跑,被关世清带人拦截,一番激战后捕获了土匪头子,点起火把验看时,发现土匪头子脸上有颗黑痣,关世清下令带回去审问。
那土匪显然也认出了关世清,恨声道:“甭费那鸡巴闲劲儿,告诉你,非礼关二婶,玩仙人跳陷害关世林,抢你药材都是我。今儿个被你拿住,爷认栽,可恁也不想想,没内鬼俺咋知道的恁详细?听说他快成你大舅哥了,恁一家人不计较了,拿俺出气,是吧!”
关世清早猜到是马子健,可是当真正证实了这件事,心中还是惊讶,子健啊……。他挥挥手道:“拉出去毙了!”遂叹一声,善恶到头终有报。至此才算是出了当年那口闷气。但他更恨那些勾结土匪的恶人,当下叫村民指认,就地枪决。
一日午后,关世清刚拿起笔、铺开纸,正要练字,安可慌慌张张进来报告:“镇长,抓丁征粮的又来了。”
“啥人?”关世清并未搁笔,“地方还是军队?”
这年月兵荒马乱,常常有人来征兵、征粮,弄得百姓苦不堪言,关世清为了应付各种前来抓丁征粮的人,准备了几套相应的服装供他“演戏”。也多亏了当年参加牺盟会才有这些关系。
“军队。”安可颤抖着说。
关世清将笔搁置笔架上,沉稳道:“别慌,拿我的军装来。”他穿戴整齐后又回到桌子后面写字。
来人不过是些军痞路过此处想乘机捞些油水,心想小小镇长竟敢不前来迎接,他掏枪闯进来就要示威。却见关世清低头写字,军装威严,看不出军衔,不怒自威,来人自己先胆怯了,行了军礼。
“有何贵干?”关世清并未抬眸,拉腔拖调道。
那人一时摸不清,只嗫嚅着:“军饷尚未发放,弟兄们……弟兄们一时……”
“你们是哪部分的?”关世清抬头,眸中闪着寒芒。
“我们是……”他在猜测关世清的身份
关世清谅他不敢说出,随即问了几个高层名字,便把那人镇住了。
“你们没学过校训,‘不爱钱,不怕死,不闹意气,实行主义,恪守党纲,永矢勿渝,死而后已。’”关世清厉声道,“国难当头,尔等不思报效国家,却想着收刮民脂民膏,岂不让世人耻笑?”他把笔重重一搁。
这时,安可拔通了上级电话……
那些人讪笑着溜走了。
他们走后,站在一边的安可惊出一身冷汗,颤声道:“镇长,我看他掏出了抢,万一他不吃您这套咋办?”
“他并没有公文,”关世清镇声道,“也是吃软怕硬。再说他也摸不清咱的来头不是。”他脱去军装,神情也已由刚才的严阵以待放松了下来,“眼下时局动荡,我也是猜度着他不过是私自讹咱。能扛过去呢,百姓少受些苦,抗不过咱再想办法。”说到这,他满脸忧色。
是夜,关世清伏案读书,渐渐似有倦意。烛火忽暗复明,一半仙半道之人飘然而至,将拂尘一指,道:“明日吾有十万精兵欲在此打尖,尔可早作准备。”
关世清心下惊惧,眼下正是青黄不接之际,十万将士要多少粮食啊。遂抱拳,诚惶诚恐道:“我一山区小镇,岂能接待十万将士?恐怠慢了将士,贻误大事,请仙师明鉴!”
那人并不答话,竟飘然而去。关世清急忙追至门外,连喊:“仙师,仙师……”却已惊醒,乃是一梦。他起身,窗外月光如水,未有异样,心中虽是惊疑,却不得其解。摇头自嘲庸人自扰,想是被频繁征丁纳税困扰所致。
第二日,风轻云淡艳阳高照。关世清和安可到田间查看,麦已打苞,秋禾碧绿茁壮,见庄稼长势喜人,不由感叹:“去年大旱收成减半,今年丰收有望,可以缓解百姓困顿了。”
正说着话却见南边“乌云翻滚”遮天蔽日,似龙卷风霎时刮过来,异常诡异惊悚,惊赫间,只听“唰唰”犹如镰刀割麦子的声音传来。见一老者叫声——不好,蝗虫!快烧火。
关世清如梦方醒,接着喊:“快烧火!”
慌乱中的百姓呼喊着,急忙拿柴草点火,然而,不过是杯水车薪,螳臂当车!顷刻间,“雨飞蚕食千里间,不见青苗空赤土。”田间庄稼片叶不存。
继而,便传来百姓的哭声。关世清心中绞痛,跌足道:“惭愧!惭愧!本有仙人指点,自己却未参悟,只怪自己没早日防范。”只好上报政府发放救济粮款。
左等右盼总算是盼来了救济粮,然而他所得到的数量和应得数目大相径庭。百姓嗷嗷待哺,他当何以救之?当他得知是县长克扣时大怒,父母官不为百姓做主,反而克扣救命粮,他去找县长理论,县长拒而不见,扬言,他若再闹便撤去他镇长之职。
关世清岂会惧怕?拼了这七尺之躯也要为百姓讨回公道!他直接写公函呈给专员,越级上告县长。专员见其公函言简意赅,文笔犀利,雄厚刚劲的字迹里蕴藏着正气和胆略,顿生惜才之意,便派亲信来此彻查此事,查实后亲自接见了关世清,惩治了贪官县长,还救济粮于百姓。此事使得他威名大震,也是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不想这件事还给他后来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一年夏季多雨,天空总是乌云密布,不见晴日。
这天关世清走进镇公所,心情颇为沉重。日军已经占领开封,导致花园口决堤,豫皖两省十几个县一片汪洋,数以万计的民众流离失所,战火很快就会波及到冀南镇,他作为镇长无力保护村民,忧心如焚。
正在这时,安可来报,说是本地名绅来访。
“关镇长,我今儿特来拜访你这位有名的大夫,最近总觉得心情烦闷,请您帮我把把脉。”安可还没说完,来人已经进来了。
关世清见来人风度翩翩,快人快语。他虽然是商人打扮,但是,举手投足间无不显示儒将风范,正是当年在他家铺打尖走失小妹被他救回,后来帮助他进货的郭先生,遂起身迎接。
安可介绍道:“本镇名绅郭少峰先生。”
关世清摆手示意他不必介绍。他本来就受过郭少峰的资助,又听赖书记说过,此人实力雄厚,县城、省城都有他的产业,且为人正直,为抗日慷慨捐献,县长也敬他三分,可以成为至交好友。
“郭先生,你这不是骂我吗。乡民抬爱,缪赞而已。”关世清伸手和郭少峰相握,“别来无恙?”他示意安可上茶,“郭先生乃我辈楷模,能结识先生,乃三生有幸。”
郭少峰大步跨向椅子坐下,伸手捋袖,将手臂放在桌子上,爽朗笑道:“关镇长,郭某一介商人,讲的是效率,不要客套了,请把脉。”
关世清回身将椅子挪近郭少峰坐下,拿过毛巾折叠权当脉枕,伸手为郭少峰把脉。他凝神闭目,轻抬食指,微按中指,再按无名指,少顷,又让郭少峰换右臂。关世清推开郭少峰微抬双目,轻轻叹道:“先生,恕我无能,无力为先生诊治。”
“怎么,我得了绝症?”郭少峰霍然惊起。
关世清连忙摇手,温和道:“先生误会了。先生乃忧国忧民之症,关某如何医得?!”关世清看出郭少峰没病,他只是心焦,想是时局动荡,富商比寻常百姓更为担心。但他不仅仅是担心生意钱财,只怕心中还有一股对外敌侵略的愤恨。
郭少峰坐下,叹一口气道:“您乃一镇之长,您若医不得,谁又能医?”郭少峰对时局十分清楚,日军已几次进犯,他担忧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生意,没有国哪有家?他虽然有心出钱,但政府若是不作为,他又能如何?他想试探这位边陲重镇的年轻镇长。以前虽然接触过一两次,但是并不十分了解,何况他现在弃医从政,安知他心境是否改变?
“关某也正为此事心焦。”关世清起身看向窗外,镇上繁华尽收眼中,不愧是边陲重镇,人文景观随处可见:玄帝庙、汤帝庙、孔子回车图、七贤祠、贞节牌坊等这些诠释佛家儒家历史文化渊源的建筑耸立街道南北;明清一条街南来北往客商云集,买卖热闹。他心中焦灼:一旦战火蔓延,一切将不复存矣。
“怎么,关镇长要挂印封金吗?”郭少峰不无挪揄之色。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关某岂能苟且偷生!我正在思谋如何配合军队布防,这可是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关世清转身声音逐渐提高,显出激昂之势。
“好,说得好!我愿出钱出力,我们决不能让小鬼子上山!”郭少峰站起身,打出一个坚决的手势。
“多谢!我们调集民众修筑工事,探听消息。配合上级打他小鬼子”关世清做出一个切瓜的手势。
“我联合乡绅,抽出家丁护院交由关镇长统一调动。”
他们再次握手。关世清觉得自己像是在暗夜里行走忽然遇见一盏明灯,让他勇气倍增。
“哥,我到处找你,你怎么在这儿啊?”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他们同时回过头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出现在他们面前:黝黑齐肩短发被一条蓝色缎带束在耳后,代表着进步时尚;合身的学生裙装显现出青春活力。丹凤眼,小山眉,不算漂亮,但眉眼中却有着女性的柔美,红润的嘴唇,自然的胭脂色性感十足;举手投足又透着高雅的气质。
“你咋跑这儿来了?见过关镇长。”郭少峰佯怒,回头向关世清介绍道:“这就是那年你救回的舍妹兰馨,父母过世早被我宠坏了。”
“您就是那位大哥哥!经常听哥哥的朋友夸赞你。”郭兰馨眼睛一亮,温婉一笑,眸中羞涩,眼风从关世清身上扫过,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在现代派的女学生面前,关世清倒不好意思了。虚握一下手,客气道:“郭小姐请坐,都长这么大了。”
“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郭少峰一拱手带着妹妹走了。
“哥,他不是医生吗?”从镇公所出来后郭兰馨拉着哥哥,“那年咱在镇上见他,他还是乡下土郎中,怎么成了镇长了?”
“后来我推荐他去考试,他也真是不负众望,考取了军政培训班,成绩优异。他加入牺盟会,又加入新军敢死队,打仗还真是不含糊。再后来当了区长助理,因为敢打敢拼才让他回来当镇长”。郭少峰由衷地赞叹着,“常听人夸赞他,我还以为是讹传。再次相见,更发觉他不光有才华,骨子里英气逼人,很对我脾气。”
“哦,听说这位镇长亲自带人剿匪,还越级上告,告县长,很是传奇,我还以为是绿林好汉呢,大家拉他来堵枪眼。没想到是当年那位大哥哥,蛮英俊,又很有儒家风范。”郭兰馨不免流露出倾慕之色,这么多年他时常萦绕于梦中,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儿时便对他“一见钟情,认定他是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再次见到他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惊喜,刹那间有一种坠入爱河的慌乱。
关世清送走郭少峰兄妹,返回来到桌子前才坐下,虎子窜进来两蹄子搭在他身上。关世清像见到亲人一般激动,他抚摸着虎子,惊喜道:“虎子,你咋来了?好久都没回家了,家里人好吗?他发现虎子的项圈上有一个小香囊,解下来却是马子华写的信。”
他正要看信,弟弟关世林走进来,把一个包袱递给他,说:“哥,娘让我来看你,让你抽空回家看看。这是慧兰姐给你做的衣裳。”
关世清很想回家,好久没见马子华了。可是镇上的工作千头万绪,让他分身乏术。他知道马子华的心思,那鬼丫头正在筹备嫁妆呢。他心中隐约有种担忧,这种时候他怎好大肆操办婚事?可是也不能言而无信,也得回家看看,给爹娘和马子华吃颗定心丸啊。想到家,心中便如暖风吹皱一池春水。他看一眼弟弟,抚摸一下虎子,心情激荡,道:“走,回家!”
恰在此时,赖书记迎门进来了。
他从参加牺盟会后一直在赖书记的领导下,赖书记是中共县委书记。他佩服赖书记的为人和主张,他虽然没有暴露身份,但是彼此信任。
“世清,鬼子已经准备进犯晋东南了。”赖书记恨声道。
第十八章鬼子进村施淫威关世清让弟弟关世林先回去。他为赖书记斟了一杯茶,恭敬道:“赖书记,您坐下慢慢说。”
赖书记分析了当前的形势,布置了一些任务就匆忙离开了。
年7月,日军分九路向县城进攻。屯兵怀沁府的日军准备兵分两路,由东西两个隘口向县城进犯。国民革命军四十军接到命令派39师团在此阻击敌人。并派出特务营前往关爷顶设第一道防线。
关世清和一些共产党员,伙同一些进步人士组织群众沿途修筑工事。郭少峰带领乡绅群众自发献出粮食为战士做饭,配合驻军布防。鬼子六带领他的自卫队投入了战斗。从冀南镇,西到关爷顶,东至碗子城,沿途全线进入一级战备。老弱病残撤离到山洞里。
这天乌云密布,云层低的像一口巨大的铁锅扣在半空,给人一种窒息的闷热;鸣蝉偃旗息鼓躲到树叶后面了;蜘蛛也退出了网,藏起来;整个空气都在紧张中凝结。
鬼子经由黄风岭村向关爷顶进攻,四十军特务营利用有利地形,居高临下向鬼子开火,打退了鬼子。首战告捷,鼓舞了士气民心。然而鬼子加大了兵力再次进攻。战争进行的非常激烈,军民把加高的北齐长城作为掩体阻击鬼子。战争惨烈,长天当哭,大雨滂沱。在40天连阴雨里,打退了鬼子20次进攻。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走了多年的马连山悄悄回来了,他没有回村,偷偷投靠了日本人。他引领鬼子从山谷中趟河绕过关爷顶、横望隘从小路直插冀南镇。
关爷顶阻击的士兵仍然在浴血奋战,却不想鬼子抄后路了。日军惨无人道,使用了毒气弹。部队只好向洞八岭转移。
运送担架、弹药的民兵奉命转移伤员,回村带领做饭的妇女进山。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空气中弥漫着死神的气息。
天井洼铺支着大锅,慧兰、马子华和马步顺媳妇在擀面。
“花儿,这仗打了40天了,这小鬼子有多少人,怎么还没死完呢?李先生说咱就像一个大烧饼,那小鬼子不过像那烧饼上的芝麻粒,这芝麻粒能有多少人啊?”赵惠兰忧心忡忡,她心里更担忧关世清。
“我也害怕,”马步顺老婆看看黑云翻滚的天,槐树上几只乌鸦惊叫一声,展翅飞走了。她不由得惊惧道:“要不咱也走吧?我心跳的厉害。听说日本兵见人就杀,见女人就糟蹋。”
“怕甚,咱的兵不是还没撤回来吗?”马子华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一边擀面一边安慰她们,“怕也没用,躲得了一时,能躲一世吗?躲进山洞里也不是事,咱能不种地,不吃不喝?除非把小鬼子打跑了咱才能安生!”
她见慧兰停下擀面,痴痴地望着北方,明白她的心思,自己又何尝不担心九儿哥呢?要不是这该死的鬼子她正准备嫁妆呢。她看一眼慧兰劝慰道:“姐,你想九儿哥回来,好歹一家人在一起是不是?可他现在是镇长,他得先顾大家,再顾小家。”她这话是劝慰慧兰,也是说给自己,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想的,要死也死一块。
“我知道。可今儿怎么觉得心里发毛呢?虎子也跟世林去了,要不还能和咱做个伴儿。”慧兰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们几个挑水的怎么还不回来啊?”
马步顺媳妇放下擀面杖捂着肚子:“慧兰姐,我肚子破了,我去后头了。”
马子华笑着:“瞧你那出息,吓破胆了。赶明儿我也去当兵打他狗日的!”马子华拿擀面杖挥舞着,“再说了,他就是来也没得抢,咱的粮食都藏起来了,牛羊也赶进山了,他还能抢甚?没吃没喝饿死他。”
慧兰听马子华这么说,突然惊叫道:“你九儿哥的书还没藏起,可不能让日本人抢走。”慧兰放下擀面杖就往院里走,她得去藏书!那可是关世清视为珍宝的东西,这几天怎么就没想到呢,光想着粮食。她快步跑进东屋。
慧兰刚走,就听外面传来狗叫声,继而变成了绝望的呜咽,狗的哀鸣中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恐怖。紧接着是枪声、踢踏的脚步声和呜哩哇啦的怪叫声。
马步顺媳妇在厕所才提起裤子,就听见一声枪响,她一哆嗦滑进了茅坑里。
“鬼子来了!”马子华听到枪声不由地惊叫起来,声音颤抖到绝望,擀面杖掉到地上,骨碌碌滚到墙角,瑟缩发抖。
马子华叫一声“慧兰姐”,向门口奔去.
她刚到院子,几个持枪的鬼子闯进来,恐怖的寒流强有力的向她袭来,瞬间冰冻,整个人像被蛇的毒雾笼罩的小鸟动弹不得。
赵慧兰抱着一箱书刚出东屋,几个鬼子就进来了,夺下她手中的箱子,底朝天一倒,书“哗啦啦”散了一地,鬼子用刺刀翻挑着。看到此景慧兰忘记了害怕,扑上去护书。这些医书可是关世清视为珍宝的东西啊!他看书从不折页,总是用一枚精致的书签夹着,看书前都要先洗手。他爱书如命,一般不让别人动,慧兰整理时都是小心翼翼。鬼子怎么能这么糟蹋他的书!慧兰一边喊:“别动!”一边把书搂向怀里。几口刺刀同时刺向了她,慧兰结实的身板晃悠了两下扑倒了,鲜血汩汩地流着,惊恐的眸中带着哀怨、遗憾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与此同时几个鬼子怪叫着“花姑娘!”饿狼般扑向马子华,一双双魔爪伸向她……
这群在关爷顶被中国军队打得焦头烂额的鬼子,看见中国妇女再次激发他们的兽欲,他们觉得占有中国女人,便能滋长占有中国的雄心;蹂躏中国妇女便是对中国军队最好的报复,在战场上的失利得以补偿;借以消除对死亡的恐惧,消除同伴战死的痛苦;同时也是证明自己还活着。
悲痛、仇恨、惊恐、愤怒刹那间雷电般袭向马子华,她没来得及应对,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人世间所有的苦难瞬间排山倒海般压向了她。刚才她还和慧兰憧憬着胜利后她和关世清的美好生活,然而这一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这群魔鬼摧毁了!
她恨不得把这群鬼子撕得粉碎去喂狼!无奈手脚都被鬼子按住。她绝望地想,宁死不能受辱,她想咬舌自尽。这时,一个鬼子的舌头伸进来了,她把全部的愤恨集在牙齿上,睁圆了双眼狠命地咬下去,一股血腥在她嘴里弥散开,一阵恶心,她张口吐出来鬼子的半截舌头,在鬼子的怪叫声中她的头部遭到重击……
冀南镇沦陷了。
关世清还在调动人员往关爷顶运送物资,没想到鬼子竟然从东河里斜插上来。飞机又在镇上轰炸,工作人员只好撤离。
关世清刚从后门出来,镇公所就被飞机炸了,街上不断传来轰炸声,尘土硝烟雾霭般笼罩了全镇。死神张牙舞爪在空中飞舞。他靠在残垣断壁上,犹如万箭穿心,捶胸顿足一声长叹:“镇已失守,有何面目再见乡亲!”
“镇长,快走!”他被安可拉进庄稼地里。安可满脸的沮丧,泪水在满是灰尘的脸上冲出两道壕沟,呜咽道:“我回家看看,您也回家吧。”
他惶惶惑惑从庄稼地里走,回家吧。家?想到家,觉得自己该立刻回家,想知道父母兄弟、慧兰、马子华的消息。他知道鬼子毫无人性,所到之处必然烧杀抢劫,他什么也顾不得了,从玉米地一直向家跑去。耳边似有苍凉的箫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
马子健和关世林带领几个民兵转移了伤员回来,鬼子已经奔向冀南镇了。然而村里鸡犬不闻,寂静无声,一片狼藉:南街谷洞地几个人被刺刀挑开了肚子,水桶滚在一边;北院碾盘上两个人被砍了头;天井洼院子里慧兰倒在血泊中,散落一地的医书浸染着血;马子华一丝不挂躺在炕上,嘴里塞着布片,下身血污不堪;马步顺老婆在茅坑里。
马子健和关世林只觉得心口被碾盘压着。关世林翻过赵慧兰,只见她满脸的惊恐,眼睛瞪的出血。他伸手为她合上眼睛,叫一声姐,泪水滚下来,嘴里不住地骂着:“奶奶的!”
虎子冲向赵慧兰,舔她,拉拽她的衣服,再抬头看看泪眼婆娑的关世林,它似乎明白了,它的救命恩人——主人,再也不会说话了,一声声哀鸣,泪水从狗眼里流出来。
马子健咬着牙,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狰狞可怖。他扯起地上的衣服碎片盖住妹妹的下身,揪出她嘴里的破布,伸手摸一摸见一丝气息尚存,急忙跑去山洞把关二婶背了回来。
关二婶烧开热水,用擀面杖在马子华隆起如小山一样的肚子上向下擀,竟然擀出一老锅污秽。“造孽啊,王八蛋!”关二婶咬牙切齿地骂着,“天杀的小日本,把狗日的脑袋一个一个打成马蜂窝,狼拉狗拽撕扯满坡!”
村里人陆续回来了,马青山看到女儿这情形,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马家乱成了一锅粥。
关世清一进村就听到一片哭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直让人想吐。他跑进家满目怆然,见娘晕倒在地;慧兰还倒在血泊中,虎子围着慧兰呜呜哀鸣,浑浊的泪水顺着狗眼流淌;爹、世林手忙脚乱在救治娘;韩氏和孩子们哭作一团。
看到这一切,关世清血往上涌,直要从脑门喷射出来,心中一阵绞痛。
“花儿被鬼子糟蹋了,才抬走,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韩氏的话像一把利剑在他的心上翻搅切割,腥红的血液直冲上来,他只觉得口中腥甜,一阵恶心,张口喷出,一地猩红斑斑点点,仿佛雨打花红零落。
事业、家、所有支撑他的篱墙瞬间坍塌,他觉得头晕目眩,直要摔倒,但是他岂能倒下?!身子晃了几晃扶住了门框。他恨自己无能,堂堂七尺男儿,一镇之长,上不能为国效力,下不能保家平安,让他情何以堪?万箭穿心,万箭穿心啊!
所有的悲愤化作一声对天长啸——“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这悲愤的啸声如苍龙低吟,在古槐枝叶上穿梭,震得露珠簌簌落下。
关世清的出现像是一针强心剂,家里人便觉得有了主心骨,他们起来处理慧兰的后事。
关刘氏挣扎着有气无力地哭道:“慧兰这孩子命苦啊。九儿,把我的寿衣寿材给她用上吧,可怜这孩子在咱家辛苦这么多年。”
“娘,不用穿你的寿衣,还是穿她自己的衣裳吧。”关世清走进东屋,从箱里找出两件新衣服,一件是他从上海回来带给她的花布做的,一件是从太原回来买给她的绸缎衣,她从没正式穿过,身上永远穿的是自己织染的毛蓝布衫。在她心里这不是两件衣服,而是关世清的关爱,她把它们当宝贝存放在箱子里,只有晚上才拿出来悄悄在身上比划。关世清只装不知。现在拿着这两件衣服,心如刀割,潸然泪下:“姐,我知道你最喜欢这两件衣裳,平时舍不得穿,我这就给你穿上。”
按当地风俗,不到四十岁的女人死后不能在家摆放,只能当天挖坑草草掩埋,等待丈夫百年后再进祖坟。可怜赵慧兰孤零零埋在野地。
慧兰下葬后,虎子在坟前蹲着不回来,不住呜呜哀鸣。
关世清返回蹲下身抚摸着它,凄然道:“虎子,你这样慧兰姐会伤心的。她累了,你让她安静地睡吧。你记住,咱不能让慧兰姐白死!”虎子抬头看着他,他和狗四目相对,双泪交流。这时,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慧兰姐走了——为了保护他的医书,她的一生只为他!而且死的那么惨烈,她已经永远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人啊,往往是失去的东西才觉得可贵。
淅淅沥沥的雨洒在坟堆潮湿新鲜的泥土上,升起薄薄的雾霭,迷蒙中他仿佛看到慧兰早起为爹娘送洗脸水、打扫院子、做早饭;烧油馍,一个人推磨推碾,灯下做一家人的衣服鞋袜,帮邻居剪衣服、剪鞋样。他九岁时慧兰就来到了他家,任劳任怨尽心尽力为他家默默做着一切。冬天为写字看书的他准备火盆、热茶,夏天为他打扇子、递毛巾板儿,为他准备出门的适季衣服。孝顺爹娘,亲善妯娌,对于侄子视如己出;邻里和睦,和马子华情同姐妹。她想要的只不过是能真真正正做他的妻子,然而……
一阵凉风吹过,虽然是仲夏,但他却觉出阵阵寒意。树叶摇曳,簌簌雨丝飘落,他似乎听到了慧兰的叹息,是那么的悲凉无奈、愤恨与不舍,他把狗搂进怀里,哽咽道:“虎子,我对不起慧兰姐,我知道她心里苦,可我……”
关世清和关世林葬埋了慧兰后又帮助村里死难家属处理后事。
晚上,李先生来看望悲痛欲绝的他,拉着他的手沉痛地说:“是我大意了,不该让她们几个留下来做饭。原想着子健他们送了伤员就接她们走,谁想到啊小日本那么快。
关世清拍一拍李先生的手,痛心疾首,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先生何必自责!”他望一望夜幕四合的天际,屋内灯光如豆,怎么能刺破这坚硬如铁的黑暗?他一字一顿道:“家仇国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按理说,国军完全可以依靠天险阻挡鬼子,鬼子怎么会从河谷插进镇上去呢?”李先生痛惜道。
“自然是有汉奸引路!”这一切的变故,犹如一口钝刀在他身上狠命地切割,割得他血肉模糊,痛得他麻木到没有思维,他还没来得及,也不会思考。此时李先生问起,他才猛然醒悟,可是这个汉奸是谁呢?
第十九章心已沧桑剪嫁衣马子华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上午,她只觉得身心麻木飘忽,分不清自己在人间还是地狱。听见外面的哭声,才知道爹被气死了。稍微有点意识,脑子里便一直再现着鬼子一双双魔爪,一副副狰狞的面孔,十几个鬼子对她的蹂躏,比剜她的心还让她疼痛。她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都会看见一群魔鬼在面前晃动,撕扯她的衣服,对她进行惨绝人寰的蹂躏。她绝望地喊叫,拼命想摆脱这些恐怖画面,然而它们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越挣扎越紧,攫取着她的心。她拼命撕扯,想要把这些惊悚的画面从脑海里扯出去,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它们仿佛大树的根须深深扎进五脏六腑,让她崩溃。
一束阳光从窗户上射进来照在床上,像一把刀直把她切割成了两半。光束里粉尘颗粒在上下飞舞,犹如一道幻境:鲜红的血喷涌——慧兰的脊背上几个血洞。她闭上了眼,然而另一组画面又涌出来:关世清娘的责怪;关世清失望的眼神;村里人对她的嗤笑指责。她痛苦的想死去,人生对她再无意义,她爬下炕扯起绳子,穿过横梁打了个结套在脖子上,绝望道:“我先走了,九儿哥,今生无缘,来世再见吧。”
马子华身子悬空,绳子勒住脖子让她窒息,此时她对死很向往,绳索的绞痛倒让她忘记了耻辱,她想尽快结束这痛苦,离开这伤心地去往离恨天,然而,却被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抱住。
马子华的娘听见凳子摔倒的声音,赶忙来看,见女儿上吊,惊得三魂走了七魄,正要惊呼,却看见关世清救下了女儿,她悄悄离开了,“可怜的花儿,唉唉,造孽啊。”
马子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朝思梦想的人——九哥的怀中。她迷迷糊糊地望着他,大声咳嗽,只觉得喉头热辣,有阴阳混淆的恍惚。
“傻丫头,你怎么能做这傻事,叫我怎么办?”关世清深情地凝视着她,眼里充满了怜惜和难以言语的痛楚。
“不,不!”马子华尖叫着,用力挣脱了关世清的拥抱,她的脑里扔摆不脱一群魔鬼向她扑来的恐怖画面,本能地抵抗着。
关世清再次拥住她,柔声道:“傻丫头,我是九哥。不怕,有我在。”他像安抚婴儿一般,抚慰着她,似要把自己那种无畏的力量灌输与她,让她安静。
马子华四肢麻木,手指僵硬卷曲,目光呆滞,满心满肺尽是伤心欲绝,她嚎啕大哭,拼命摇着头,凄厉喊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让我去死吧!”
关世清更加抱紧了她,把她被泪水打湿的一缕乱发捋向耳后,一字一顿道:“不许你说这傻话,天要灭我,我尚且自救,怎能自戕?我不许你离开。”
“我这样还不如死了!”她此时最害怕见到的就是关世清。
关世清见马子华沉溺于绝望中,索性给她一剂猛药,他放开她厉声道:“世上最容易的事就是死!谁不会死啊,两腿一蹬,眼睛一闭玩完。没出息的人才会以死逃避!你死了解脱了,可是你娘呢?她养你这么大,就落个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爹死了,你也死,叫她怎么活?”他叹口气,缓和道,“虽然说,你失去了一些东西,在你看来也许很重要,可是对于你的亲人,对于我——却是你活着更重要!”
关世清动情地劝慰着,他希望马子华能够勇敢地活下去。对于马子华的遭遇说不介意是假的,任何男人都会介意这种事,可是和失去亲人的痛苦相比这就是小事!慧兰的死让他明白了很多事,也看开了很多事。如果慧兰姐还活着,即使她残肢断臂,他也是愿意的。他又怎么会嫌弃马子华呢?这不是她的错,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重要?!没有经历过亲人猝死的人是不会理解他这种心情的。
“不,不,你不明白,九哥,对于我这比生命更重要!”马子华哭喊着。
关世清走向窗口,望着窗外,阳光依然,而他心中却充满了阴霾。他扭头逼视马子华,沉声问:“那你娘呢?她白白养活你一场,落得凄苦终老?我呢,你舍得抛下?所有的山盟海誓都统统作废?”他见马子华的眼中似有温热的光流转,便继续道:“几天来,村里死了多少人,全镇死了多少人,他们的亲人恐怕宁愿要一个残缺的活人,也不愿要一具完整的尸体吧?如果换做是慧兰姐,你会嫌弃她,愿意让她去死?”
“可是我怎么见人?我会被吐沫淹死的。”
“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叫旁人怎么看得起你?”关世清神色凝重,“流言也和鬼神一样,鬼不缠健康人,你勇敢了它就怕了,不敢粘你身!”
马子华心中似有所动,凄凄的眸中流淌着泪水。
关世清扶她起来,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水:“比起慧兰姐你是幸运的。一死了之,就这么白白便宜了那些魔鬼?你愿意任由那些魔鬼继续蹂躏我们的姐妹?活着才能报仇!这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活着才能杀狼。”
是啊,活着才能报仇!这句话点醒了她,她马子华岂是任人宰割的软蛋,她要去当兵,杀死这些魔鬼!
马子华情绪渐渐稳定了。
雨后的夏日更加闷热,如火骄阳炙烤着潮湿的土地,似蒸笼般蒸腾出让人窒息的热气;整个村庄还在失去亲人的阴霾中,家家沉闷,人人哀戚。只有树上的蝉,水坑里的蛙肆无忌惮的演唱着,当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关世清在家烦闷着,慧兰惨死,马子华受辱,这两个他至亲至爱的人蒙难,叫他如何忍得下!可是日本鬼子占领了冀南镇,他在思筹着对付小鬼子的办法。他想重回牺盟会,直接参军上战场;或者组织一支敢死队,和日本军拼个你死我活。
鬼子占领了冀南镇成立了新政府,派镇上有名的乡绅请关世清回去当镇长。
关世清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请来人坐下喝茶,并让他听自己唱戏,他唱道:“卫兄把话讲差了,男儿有志当自豪。忠肝义胆天日照,平生不怕杀人刀。荣华富贵全不要,我受贫穷也清高。要想苏武归顺了,红日西起海枯槁!”
那人知趣走了,刚送走又有人叫门。
“关世清在家吗?”一个中年人走进了天井洼,眉宇间透着睿智。
关世清迎出来:“赖书记,”他抢上两步握住赖书记的手,“赖书记,你怎么来了?快进屋。”
赖书记坐下,沉痛道:“你家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节哀顺变!小鬼子在咱国土上肆意横行,所到处必然烧杀奸淫,这不是你一家的灾难,是全国的灾难。”
关世清给赖书记倒了杯凉茶,沉痛道:“难道我泱泱大国就任由鬼子妄为?”他很敬重赖书记,赖书记总是有独到见解,语出惊人。
“我党正在晋东南组织抗日反扫荡早已是如火如荼。目前形势,你还是回去当镇长。”赖书记喝了口茶,慢慢道。
关世清霍然站起,擂一拳桌子切齿道:“我不去!鬼子已经占领了整个镇,我还当什么镇长?!我宁愿当一名敢死队与鬼子同归于尽。”他眸中闪耀着烈火。
“莽夫!我一向看重你智勇双全,没想到你如此莽撞。”赖书记甚少这样疾言厉色,随之他又轻轻地摇头,“这可不是你的作风,气昏头了吧?”赖书记静静地看着他。
“我宁死不当汉奸!”他其实明白赖书记心里早已有了计谋,他也知道赖书记的主张和信仰,而且敬重他的思想。他这么说也是表明心志,更是他做人的准则。
赖书记看着他,意味深长道:“我说你还得干。当不当汉奸在心,而不在于位置。抗日的方法很多,在其位方能谋其政!我会配合你。”
关世清明白了,他得扮演汉奸。但是想到能利用职位之便抗日,自己受点委屈又算什么!
他点点头对赖书记说:“鬼子六的自卫队是一支不小的抗日力量,鬼子六是个正直的热血青年,我们也是老相识。”
“好!”赖书记点头,“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好好把握。”
他送出赖书记,望着风云诡谲的天空,叹一声:真正的风雨即将来临。
马子华起来了,重新梳妆了,一条又黑又粗的长辫子依然在脊背上游荡。但她不再是能说爱笑活泼好动无忧无虑的丫头,变得沉默寡言。鬼子烧杀奸淫早已是国人皆知,令人愤恨切齿,但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是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是悲剧,毁掉她美好爱情的悲剧,毁掉她一生的悲剧!她一心一意只想着悲愁,虽生犹死!
她深爱着关世清,爹死了,慧兰姐死了,他们之间没了障碍,然而她却再也不能嫁给九哥了。
她打开箱子取出嫁衣,爱怜的抚摸着,大红的绸缎棉袄,上面绣着金色的喜鹊登梅图案;红色的宽腿裤,裤腿上绣着一圈并蒂莲。她搂在怀里,仿佛看到自己穿上了它们,头上顶着红盖头被九哥牵着……
一声雷鸣惊醒了她的梦,这一切将永远是梦了。她绝望地拿出剪刀,流着泪,咬着牙剪嫁衣——她一针一线缝制的嫁衣——绣着爱情、幸福的嫁衣。锋利的刀刃从崭新的嫁衣上划过,“咔嚓,”“咔嚓”,大红的衣服纤维丝丝剥落,犹如流淌的鲜血,她的心在滴血……
关世清明天就要到镇上去。他打点好了一切来和马子华告别。
有人看见他去找马子华悄悄问二婶:“你说这关世清也怪啊,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找什么样的黄花闺女不行,非得找这残花败柳?”
“呸!”二婶啐一口,“九儿是重情重义的人,哪是你们这群黑老鸹能懂得。”二婶虽然这么说,但她在心里也为关世清不值,尽管她也很同情马子华。
“可惜了,一朵花还没开就被掐了。”
“你说那马子健成天说嘴吧吧笑话人,这会儿他咋办?”
“咋办,他能照天碰只窟窿!上赶着把他妹塞给关世清吧。”
“关世清能要,那是他马子健烧高香了。”
虽然大家都痛恨小鬼子,但是却不能接受马子华,他们把女人的贞节看的比生命还重要,一旦失去了,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会归罪于女人。
“花儿,开门!”关世清啪啪扣着门,他大大方方来找马子华,他这样做是为了给马子华增添信心,也是堵世人的嘴。在村民眼里马子华再没有资格做新娘子了,虽然他们也同情她。可他关世清就要娶马子华,还要她风风光光做新娘子。
“九哥,你回去吧。”马子华却不开门。
“我就要走了,有话和你说,你开门。”关世清高声道。
马子华的娘在堂屋念叨着:“老天爷,睁睁眼吧。”她后悔当初反对女儿嫁给关世清。又想现在更好啊,女儿嫁过去不用做小了,女儿老大不小了,哪个娘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有个好归宿呢。她在堂屋隔着门帘念佛,恨不得替女儿开门。
然而马子华却不开门,她语气决绝道:“九哥,你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当花儿死了。”她咬着牙,背抵着门,悲伤逆流而上:等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而今近在咫尺,却天人永隔了。
“花儿,你的心意我明白。我的心意你明白吗?”关世清动情道:“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只身在外,常常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我们一起写字,一起种桃树,一起去看三月湖,一起摘冰凌花,一起玩过家家。虽然那会儿我们还小,但是你却在我心里扎了根。那时我很喜欢山百合,常说你就像山百合。你绣的山百合书签到现在我还夹在书里。”关世清缓了缓,“慧兰姐的死让我想明白了,甚也没有命重要!我在乎的是你的人啊,花儿。我们等了这么久,阴差阳错,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不能再错过了。”
马子华不回答,关世清的话如春风雨露滋润着她的心田,她差点就忍不住要开门了,然而地上嫁衣的碎片犹如锋利的玻璃碴在她的心上划过,她痛苦的颤抖着,她怎么能以残败之躯嫁给九哥?她们的爱情像雪一样圣洁,如今却印上了一个黑脚印。
马子华痛苦的弯下腰,压抑地哭着,心肺都要呕出来了。
许久,关世清隔着门道:“你等着,我会娶你的!”说完,无奈的走了。
马子华听着关世清的脚步声走远,她慌忙打开门跑到岭上,眸光追上他寞落的背影深深拥抱,无限眷恋地送他,直至消失在转弯处,才伏在塄上大放悲声。她的手无意识的撕扯着,揪下一束冬凌草,此时冬凌草的叶子已萎黄,紫蓝色的花也已枯萎,她看着手中的冬凌草,凄然叹道:“你的生命就此枯竭,再也不会在风雪中开出那两两相对、千姿百态、晶莹剔透、蝉翼般洁白的冰花了。”
第二十章蕙质兰心初试剑
关世清又回到了镇公所,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给鬼子带路的汉奸。
安可告诉他,这个汉奸昨儿又带领鬼子到附近村抢走了村民藏在山洞里的粮食。关世清愤然道:“此人不除势必长期祸害百姓。一定得揪出他!”他抬手打出一个切瓜的手势。
他俩正说着话,鬼子小队长带着几个人,牵着一匹东洋马走进了镇公所。
关世清见到鬼子便看见镇上的硝烟:满街的残垣断壁尸体横陈;躺在血泊中的赵慧兰;马子华苍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神。他眼中便伸出一把利剑直刺小鬼子的心脏。
安可望一眼他紧握的拳头咳嗽了一声。
关世清深吸一口气,把暗流涌动的悲愤强咽下去,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安可指着鬼子旁边戴眼镜的年轻人介绍道:“这是胡翻译。”
关世清一诧,眉峰微蹙,觉得此人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也许是一个曾经的病人?
那人抬眼看他也是一诧,似有惊喜,身子向前一倾,伸手似要握住关世清的手,嘴角扯了一下,但瞬间又回复了平静。他介绍道:“小野队长。”
关世清强行在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久仰久仰。”
胡翻译指一指旁边的马和一把东洋刀,淡淡道:“关镇长,这是皇军送给你的,请你收下。”
关世清看一眼那马,膘肥体健,目光有神,一色棕毛油光水亮,真是一匹好马。他心念急转:鬼子送他马是何用意?鬼子在中国横冲直撞,杀人放火,怎么会送自己马?鬼子是拉拢他,为其服务?是离间计,断他后路,让村人相信他是汉奸?但是,不管是何用意他都要收下,取得鬼子的信任,以便按照赖书记的计划行事,东洋刀正好用来砍鬼子,他对鬼子拱手说声谢了。
关世清牵过马,那马昂首打了个响鼻,前蹄扬起。关世清一勒缰绳,它安静下来。关世清将缰绳交给了安可。
胡翻译奇怪,这匹烈马怎么会听关世清的话。
胡翻译又指着牵马的瘦老头问道:“听说你们是一个村子里的,你认识吗?”
关世清举目打量那老头:见他五六十岁,身材消瘦,一双机警的眼睛闪烁不定,正上下打量着自己。马山口村人他全都认识啊,这人是谁呢?于是上前问道:“叔,你也是马山口村人?”
那老头有几分得意,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他立了功,再也不用怕马山口人。再也不必躲藏,马青山,关凤翔他都不怕,自然也不怕关世清这小子,有日本人撑腰呢。想到这里他昂起头,嘚瑟道:“你是天井洼小子吧?你还要感谢我,你爹买了我的风水宝地才生了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儿。”
关世清明白了,他就是马连山——那个一地两卖,挑拨马子健爹和他家不和睦的人,那个把马镫说成是金元宝的人,那个告发革命党却让马子健怀疑是自己的人,一个神出鬼没的游魂,心中顿时升起厌恶之情。
胡翻译抽出一根洋烟恭敬地递给鬼子,又递一根给关世清。
“我不会抽烟。”关世清满脸的不屑,抬手一挡拒绝了。按理他该接烟,但他打心里痛恨鬼子,同时厌烦给鬼子干事的人。
胡翻译并没生气,掏出火柴,先给鬼子点上,然后给自己点上了。
马连山伸出手以为胡翻译会给他烟,没想到举了半天,胡翻译并没有给他。他的手在空中停着不知如何是好,尴尬地说,初一初二,今天是好日子。
胡翻译瞥一眼马连山,吐一口烟圈,淡漠道:“你是皇军的功臣,皇军自然有赏,你会抽我这廉价烟?”
功臣?关世清全明白了,原来引鬼子的汉奸是马连山,此时他心中升起无限的愤怒,恨不得杀掉他为慧兰姐报仇,为花儿泄愤,为全镇人泄恨。但他表面仍然镇定,用微笑掩盖着家仇国恨在心中掀起的汹涌波涛。直觉告诉他胡翻译是故意告诉他这件事的,但是有什么目的呢?他突然想起来胡翻译就是自己那年救起的学生。显然他刚才已是认出了自己,可是他并没说破。那关世清也不点破,只装是初次相识。如若他是有正义感的,那倒是件好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胡翻译看不上马连山。那么他关世清就必须和胡翻译搞好关系。想到这,他才请鬼子进屋。
胡翻译对鬼子一通叽里呱啦,然后转过来对关世清道:“皇军让你征集民夫修筑炮楼。”然后贴近他耳朵提醒,“这可是次机会,希望你好好把握。”“机会”两字咬的很重。
关世清暗暗嗤道:“狐狸尾巴漏出来了”但他并未出声,隐忍怒火,只将一双如炬目光投向对方。
小鬼子走后,关世清觉得自己很窝囊,这样一天忍气吞声应付鬼子。但是赖书记告诉他务必要好好利用他现在的位子,如果他不当镇长,换一个立场不稳的人当,那岂不是贻害百姓!
他换了一身骑马装去练习骑马,以此排解胸中气闷。他不让安可去牵马,自己到马厩里去牵马,还自己喂马,像对待一个老朋友般和马聊天。安可很不理解他的行为,他告诉安可马是有灵性的动物,只有尊重爱护它的人,才能赢得它的效忠。
这可是一匹好马,训练纯熟,脚程又快,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家打个来回。想到有了马可以随时回家看望马子华,关世清的心情渐渐明朗起来。他温柔地拍拍马的脖子,温和道:“朋友,咱们一起去溜溜吧。”
他牵马来到西场上。在牺盟会时,他虽然接触过战马却并不是骑兵。他翻身上马,在马背上疾驰,扬起马鞭,微风擦身而过,思绪也随之飞扬,好像自己已经是一名骑兵,奔赴了战场,往来杀敌。
郭兰馨从城里学校回来了,明天是母亲寿诞,家里一团忙乱。她心里颇为不满:鬼子已经侵占了家园,哥哥怎么还有心思大操大办?她这个接受新思想、新教育的学生不能接受哥哥的麻木和陈腐!但是她又不能左右哥哥的思想,所以只好躲开,她信步从后门出来。
她家后门向左拐就是西场,西场有一条通往岳将军寨的车路。这时,路上跑着一匹枣红马,那马在夕照下异常高大健硕,马鬃飘逸,似疾风回雪。哦,听哥哥说这是大洋马啊,难道是小鬼子在跑马?心里不由生起憎恨之感,正要回转,却见那骑者的身形似乎熟悉,虽然骑术不够娴熟,甚至生疏笨拙,但在这边陲小镇上也是少有的俊逸。她不觉远远地跟了去。那一人一骑飞驰到岳将军寨又勒转马头奔驰回来,骑者身形俊矫健,在离她十几米远处猛然勒紧马缰绳,奔马奋蹄而起长嘶一声立定。人马英姿飒爽,她看的呆了:“少时狂走西复东,银鞍骏马驰如风”!这个画面永远烙印在她心里,激起了少女的春心荡漾。
关世清下马礼貌地打声招呼:“郭小姐悠闲啊,怎么不在城里读书?”关世清虽然救过兰馨,但是,他救过的人又何止兰馨一个!所以并不为意,仍保持着应有的客气礼貌。
夕阳下郭兰馨亭亭玉立,她穿一件紧身粉蓝色的偏襟衫,一条黑色长裙曳地;皮肤白净细腻如瓷;齐肩短发被一条蓝色缎带系着,时尚清爽。丹凤眼,小山眉,虽然没马子华漂亮,但是,红润的嘴唇被夕阳映染更加性感迷人。而且举止大方得体,不愧是在城里读书,见过世面的学生。
郭兰馨心中惊喜,眼前人正是那位救过自己的大哥哥,自己还在十二岁时就“爱”上了他。在山间迷路时,他像一位天神,带着维护生灵的法力,潇洒地向他走来;第二次见他实在镇上他温文尔雅;第三次见他是在镇公所,他老成世故;此时又像一位骑士。他的身影就如一粒种子种在她的心田,慢慢发芽,每见他一次便迎风而长。虽然,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小姑娘,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姐,但这丝毫不能改变她的想法,她一厢情愿,一如既往地悄悄“爱”他。
第二次是在镇上,他是那么的超凡脱俗,与众不同,在人群中她一眼就发现了他,他虽然只有一句“长高了啊”就和哥哥谈事情去了,但是却让她高兴不已——他还记得她。殊不知他的这句话尽然成了她做梦的素材,他的身影成为了她身边“男人”的镜子,她会不知不觉的拿身边的人和他比较,觉得他们相形见绌。
她的这些想法哥哥不知道,当然也不能让关世清知道,不能被他嗤笑幼稚。以前她对他的爱,是纯真的崇拜,没有任何的索求,更不同于成熟女人对男人的那种欲火渴求。然而,今天似乎多了不一样的内容,有了那种让人耳热心跳的懵懂。
她想,他能得到哥哥和赖书记的赏识一定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儒生,没想到在马背上如此矫健英武。此时,她已经长大了,对他的爱上升了一个台阶。见他打招呼,即刻收起女儿家的私情,故作成熟,扬眉调笑道:“关镇长这是要去当骑兵吗?”
“姑娘见笑了。”关世清似有无限感慨,“关某倒是希望血溅沙场马革裹尸,怎奈俗务缠身。”
“这马好漂亮,它叫什么,赤兔吗?”郭兰馨见关世清心中不快,转移了话题。边说边伸手抚摸马。
“哦,它是赤骥。只有关羽才配骑赤兔。”关世清爱怜地拍拍马。
“赤骥乃八骏之一啊。”
“我的愿望而已。”关世清拍拍马,眼睛看向远方,夕阳中岳将军寨残垣断壁疏离寞落。
“我看不如叫‘绝地’,绝地者,足不践土,不准东洋鬼子践踏中国土地!”兰馨口气愤慨决绝。
“好!就依你。”关世清惊讶地看着这位看似文弱的姑娘,她不仅学识丰富,而且有一腔爱国热情。她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说明她相信自己,当然,同时也暴露了姑娘的不成熟。他放开了马缰绳,眺望岳将军寨叹一声:“空悲切……”他的悲愤之情无处吐露,在这个情绪激昂的小姑娘面前只有一声长叹。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郭兰馨为他续读了岳飞的满江红,也是对他的希望。
他看着眼前这位富家小姑娘,眼中充满了复杂的表情:惭愧、敬佩、怜惜……?许久意味深长地说:“郭小姐,我倒是很欣赏卧薪尝胆这出戏。”
郭兰馨还要说什么,却见安可气喘吁吁地跑来,说:“关镇长,郭先生亲自来给您送请柬来了,现在镇公所等您。”
关世清向郭小姐拱手:“郭小姐,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郭兰馨对关世清轻轻一笑,“镇长请便。”看他骑马返回,心中恋恋不舍。
郭家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户,庭院深深,建筑奇特。当地一句民谣:“一架楼梯九圪弯,前滴沁水后滴丹。”来形容其建筑庞大。这里的“丹”指丹河。因冀南镇坐落在高岗上,西连沁水,东衔丹河。
翌日,秋日的阳光撒在郭家大院,为这富丽镀上了金辉。这天郭家异常热闹,亲戚朋友都来祝贺,院子里摆满了桌子。郭少峰把关世清、赖书记和镇上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请到小客厅里。赖书记和关世清被请上座,大家一阵寒暄后落座。
赖书记起身举杯:“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小野太君到。”院子里管家一声大喊,犹如夜莺的气息,顿时扫了大家的兴致。
鬼子小野被管家引到客厅,大家很不情愿拖拖拉拉地站起来。
小野一通叽里咕噜。谁嘀咕了一句,“野小子鸟叫唤呢。”声音不大,但是大家都听到了,心里觉得很过瘾,此后大家便叫小野为“野小子”,有的干脆叫野杂种。这是后话。
关世清用眼神制止了大家。胡翻译干咳一声,道:“太君说,为了表示皇军的友好,特来为老太太祝寿,这是贺礼。”
郭少峰接了贺礼,请他们入座。
关世清低头见满桌丰盛的酒菜,还有本地的螃蟹,心中一动,眉峰微挑,对郭少峰道:“郭先生,我见你家后院的柿子红了,怎么不弄几个上来,让大家尝尝鲜。”
郭少峰立马叫管家端上来昨儿泡的红柿子。关世清吃了一个连声说好。在座的都是本地人早已吃腻了柿子并没人吃。赖书记也吃了一个。小野也尝了一个,果然甜美,又吃了两个。菜肴都是时令鲜蔬样样美味,尤其是那螃蟹乃是镇东南河里现捉来的,鬼子吃的一个劲喊“哟西!”
赖书记伸筷子准备夹螃蟹,关世清立马夹菜给赖书记,眼风似无意在他脸上扫过,轻声道:“螃蟹是横行的动物,想必赖书记不喜欢。”
大家以为关世清暗喻鬼子,都紧张地看着胡翻译。胡翻译似乎未听见,并未抬头,吃的很专注。郭少峰连忙举杯敬酒掩饰了过去。
赖书记看一眼关世清,虽不明白,但想他定有深意便不再吃螃蟹。
鬼子小野一个劲夸螃蟹好吃,想不到山区还有这么好的螃蟹。
胡翻译看一眼马连山对鬼子说:“太君,咱这里不仅有螃蟹还有鱼呢,比你们北海道的鱼好吃。”胡翻译这次先说的是国语。
鬼子小野抬起油腻腻的手问:“是吗,哪里有?明天弄来。”
胡翻译指指马连山,道:“他知道,他能弄来。”
在坐的人吃了一惊,山区人是不吃鱼的,郭少峰是请的外地厨师做的螃蟹,也没人知道哪里的鱼能吃。想着胡翻译是故意害马连山,大家不由得紧张起来。
马连山起身向胡翻译抱拳:“感谢胡翻译给我这立功机会。还真有鱼。”他面向关世清:“你知道不?乌龙河浅水滩有鱼。这事还得感谢李先生,李先生吃鱼,我们俩去捞过。哦,那时你还小呢。”他得意的转向鬼子:“太君,明儿我就去。不过你给派几个兵。”
“哟西,你的大大的良民。”
关世清看看鬼子,看看马连山,心中一动计上心来。
第二十一章心灵相通巧锄奸关世清从郭家吃酒席回来,刚到镇公所,虎子迎面跑来扑到他身上一顿猛蹭,舌头在他脸上舔。他躲着:“虎子下来,你把我衣服弄脏了。”他虽然这么说,但是却像见到亲人一样亲切兴奋,在他心里虎子也是“亲人”。慧兰去世后,虎子就老跟在他身边,他要虎子留在天井洼看家。
虎子听话地下来,但是仍然蹭他的腿。他蹲下来啪啪虎子的头,询问道:“家里人好吗,花儿好吗?”他动手检查虎子的项圈。虎子脖子上的项圈是用帆布做的,上面钉满了一寸长的钉子,原是防止狼撕咬的,现在却成了为他传递信息的信袋。项圈里果然有马子华的信袋——一个小绣花荷包。
关世清掩饰不住满脸的喜色,她终于肯给自己写信了。他迫不及待地从荷包里抽出信,期待满纸的柔情蜜意,然而却是生硬的几个字,马子华要他寻找部队,要去参军。他把那小小纸条翻过来转过去,却依然是那几个字。他失望地抚摸着荷包,荷包上的桃花妖娆绽放,像是马子华巧笑嫣然的脸。他感到一丝慰藉——起码马子华振作起来了!
当他坐到桌子后面时,一个完整的计划已经形成了。但是,拿起笔时又犹豫了,不能让花儿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可是让谁去呢?赖书记派人吗?不,不,一来他们不熟悉地形,二来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再说这是他们四个人的秘密啊,弟弟又太粗心,他只能相信花儿。决不能错过这个神不知,鬼不觉,除掉汉奸和鬼子的好机会!
两串院里,马子华坐在廊下,针不拿线不动,手托下巴,懒懒地看着院子里的荫凉东移。她不愿意串门,不想和姑娘们在一起,越是人多的地方,越觉得孤独。她从人面前走过去,总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觉得人们的目光像锥子般投向她。人们闲话家常,她都会认为是窃窃私语议论她。
她虽然思念关世清,但是却咬着牙不见他,也不给他回信。只是每天依然早起到桃树林去,好像关世清还在那里打拳,然而,陪伴她的只有虎子。她在桃林里慢慢走着,默然想:老人常说桃树寿命短,房前屋后不栽种桃树,可她偏偏喜爱这灼灼桃花开得如烟似霞,并且和九哥种了一棵,难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想到是鬼子害得她不能和自己爱的人成为夫妻,悲愤而泣。
今儿听说有妇救会,就给关世清写信是让他帮助自己寻找打鬼子的部队,她要去参军,此刻坐等着关世清回复。
她手里捏着一根小树枝在地上无意识地画着,不知不觉地上写满了“九哥”两个字。
这时,虎子一阵风似地窜进了院子里。
她高兴地抱住虎子,从虎子的项圈里取出了荷包。刚抖开信件就被人劈手夺走了,她惊得一身冷汗,愤怒地起身来抢,原来是哥哥马子健。
她恼怒道:“哥,你干嘛抢我东西!”
“我看看是不是让你去当镇长太太啊。”马子健嬉皮笑脸,“老妹儿,要不是看在你这么大了,我才不能同意你嫁给天井洼那小子。”说着扯开信看,只见信中写到:“不必远去,明日有狼捕鱼,三月湖拔塞淹之。”
马子健疑惑地看着妹妹:“什么意思?他让你干啥?”马子健抖着手中的信纸,怒道:“这不是马头上长犄角,怪事吗。什么鱼?什么狼?当了几天镇长认不得自己是老几,说起黑话了。”他见妹妹沉思,继续牢骚着,“给他二两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他这是在耍你!”
马子华也不大明白,她想关世清怎么可能让她去打狼呢?当她再看第二遍时,突然明白了,是鬼子,一定是鬼子要去捕鱼!他说的拔塞放水只有他们四个人知道。距马山口村十几里的河谷里有一条九曲河,叫乌龙河,河水清澈湍急。流经三月山时,河水不走河谷而是绕道经由河边的石洞而过。石洞其实是耸立在河边的两块巨石,上百米高,几百米长,中间一条石缝只有两米宽,宛如巨斧劈开。石缝形如三个相连的括弧,深不见底,水慢慢溢出。所以称这两块巨石为三月山。正午时太阳才能映照到水中。这三个“括弧”虽然狭小弯曲,可是不存东西,说来奇怪,发洪水时,无论冲下来什么东西,哪怕是几米长的大梁,也会顺流而下,绝不会留在“括弧”——三月湖里。距三月山几里路有一个浅滩,里面有很多鱼。可是山里人吃野菜,从不吃鱼,只有李先生吃鱼。
儿时,关世清兄弟俩和马子健兄妹,四个人去给李先生捞鱼。马子华非要去看看三月湖,他们四人去了,正午的阳光照射在水中波光粼粼,颇为壮观。那水中仿佛有一条金鱼,十分诱人。马子华想要。关世清侧身试探,慢慢伸手去摸,突然滑进水里。他胡乱挣扎,两手乱抓,竟然抓住一个链子型的东西,一拽却是连着一个塞子。塞子一起,水从一个大洞口哗哗流出。而关世清却幸运地被那个链子挂住了。
大水一泻而下刹那冲过浅滩,向南而去。三月湖的水泄完后塞子又自动塞上了。四人看的惊奇,他们从未听长辈提起,疑是神人设计。回家后怕大人责怪危险,所以四人约定,这是他们的秘密,对谁都不讲。
想到这里她激动地说:“哥,九儿哥说的狼是指鬼子。”她上吊自杀时,九儿哥救下她,就说的是活着报仇,打狼!
他兄妹突然明白了,关世清是让他们去拔塞。“算他有良心,还以为他真的当了汉奸。”
马子健也一时热血澎湃,他怎么能放过这次复仇的机会,他恨恨道:“花儿,你不能去,你一个闺女家家的。我和关世林去!”
“不!哥,我要去,恨不得亲手杀了这群王八蛋!”
翌日早起,马子健兄妹和关世林悄悄向三月山走去。关世林和马子健藏在三月湖边,马子华藏在能看见浅滩的山上。
当马子华看见穿黄军装的鬼子时,噩梦再次向她袭来,不觉浑身颤栗,她强忍着,嘴唇咬出了血,双手紧握,指甲不觉深深掐进掌心,有钻心的疼痛。直到看见这一群魔鬼全部下水,她才扬起手中的红头巾向哥哥和世林发出了信号。
仇恨可以使人冲动莽撞,同样可以使人成熟、机警。马子华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沉着,好像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
马连山带着一队鬼子去浅滩捞鱼。他们捞得正在兴头上,突然听到一种胜似打闷雷的声音,马连山抬头看天,正午的阳光锥子般刺眼,天空万里无云。哪来的雷声?心想,许是听错了,便又低头捞鱼。但是这种声音却更近更急,他再次抬头就见一股巨浪,仿佛一堵墙向前推进,亦或是一股旋风向他袭来,他没来得及躲闪,就和鬼子被淹没了……
马子华三人在山上看着鬼子和马连山被洪水吞没,直到水落,才下山沿河寻找。
关世林歉疚地说:“河神不带死人,凡是被河水冲走的人,只要活着一直会被往下游冲,一旦死了就会被撂上岸。咱去看看,花儿说还有一个咱的人,看看死了没。”
马子健切齿道:“活该他死,谁让他当汉奸。”
当他们发现马连山尸体时,还是将他掩埋了,任由小鬼子暴尸荒野。他们三人悄悄回家不提。
却说,那天鬼子小野从郭少峰家吃酒席回来没吃晚饭,觉得肚子闷闷的,后半夜肚子痛拉肚子,他疑心是在郭少峰家里吃的东西不对,立马叫人找来胡翻译,对胡翻译吼道:“郭家良心的坏了,给我下毒。”
“下毒,在哪里下毒?”
“饭菜”
“饭菜?不会吧,大家都吃了啊。我也吃了也没事啊。太君,是你不服水土吧。”
鬼子被胡翻译说的疑疑惑惑,第二天鬼子上吐下泻折腾了一天,晚上有人来报,捞鱼的人没回来。第三天,恰好下雨,小野让胡翻译去找关世清派人去寻找马连山他们。
关世清派安可和几个亲信去寻找,他们沿着河谷寻找,找到鬼子尸体,却没见马连山的尸体。回来告诉关世清。
关世清这两天一直紧张的放不下,他很担忧马子华,直到安可回来告诉他鬼子全部死了,他才放心。亲自带了补品来看望小野,并指责马连山不仗义,骗皇军去送死,自己却跑了。
鬼子小野怏怏不乐回了县城。
关世清顿时觉得轻松。他骑马回了马山口村,他想看看那鬼丫头,她真的成熟了,老练到让人难以置信,她那么准确地理解了他的意思,心有灵犀啊。他想和她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
县城里郭少峰和赖书记在聚仙楼吃饭,他们俩一个是政界要人,一个是当地首富,经常在这里吃饭,这在人们的眼里太正常了,至于说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今儿还多了几个人,他们是赖书记的人——党小组成员。
“鬼子又要征粮,那场大雨真及时,除掉了汉奸马连山,不然咱们藏在山洞里的粮食可就保不住了。”
“不会啊,第二天才下雨,再说了现在已经是秋季,雨也不猛河水怎么会涨潮,鬼子是被河水冲走的吗?这事蹊跷。”
“也巧了,小野从郭家吃酒席回去半夜就病了。说是不服水土。”
听他们议论,赖书记想起那天关世清暗示自己不要吃螃蟹,他当时虽然不明就里,但关世清原来是医生他是知道的,想到这他心中一惊,又点点头,全明白了,那天,当胡翻译建议马连山去捕鱼时,关世清眉峰一挑,一轮金光如闪电从他眸中划过,似有一个计划在他心中形成。想到这,这几天发生的事都通了。他赶紧制止大家:“以后不要议论这事,还要制止村民议论这件事。事实的真相是:马连山引鬼子到河里,被河水淹死,他自己却跑了。”
“下一步我们讨论组织抗日武装自卫队的事。”
“我看关镇长可以争取,他可以给咱们提供消息。”
“他可是镇长,会帮助咱?”
“他虽然是镇长,但是为人正直,有血性。再说了小鬼子杀了他的老婆,糟蹋了他相好,他和小鬼子有不共戴天之仇。”
赖书记听他们这么说不置可否。他相信自己没看错关世清,其实在牺盟会时他就有意发展他成为党员。关世清似乎也在试探他,他猜测也许关世清是和组织失去了联系,或许他有特殊任务,这么想着就放弃了。现在关世清身份特殊,反而更便于他工作。
“还有一件事,”郭少峰打断了他的思路,“鬼子挖走了岳寨的青龙,运回了县城。”
“青龙?怎么回事?”赖书记惊奇地问。
岳寨是冀南镇一个奇特的村子,因抗金英雄岳飞曾在此建筑寨而得名。它北接冀南镇,南连横望镇。街道呈两头低,中间高,像一条扁担横担在高岗上。每当万家灯火时,宛若彩虹飞渡,蔚为壮观。更为奇特的是中间桥下一条河横贯东西。南边村口藏有“火龙”,北边村口一条“青龙”镶嵌在路中央的沙石中,如同天然影调,其中暗藏机关。每当雨季,溪水流过,青龙就于石中显现出来,栩栩如生,似有冲出砂石腾飞于天之意。即使是旱天,只要取旁边溪水洒在上面,也会出现此种情景。二龙保佑村民风调雨顺,村民视为神明。
赖书记惊奇道:“既然表面看乃天然而成,鬼子如何知道暗藏机括而起走?”
“自然是有汉奸指点。”
“这可是重要文物,不能让鬼子运走!”
“那咱去抢回来!”
“得智取。今儿就到这,大家回去想想办法”赖书记吩咐散会,他想去找关世清商量对策。
第二十二章爱才资助泽乡梓马山口村的庄稼早已经收割,树上的柿子也下完了,一洼一洼的地像和尚的头,光秃秃的让人抓摸不着;狗们一改以往的慵懒,警觉的竖立着耳朵听着动静,以便随时发现那些可恶的黄裤腿;母鸡下了蛋也不敢大声“咯咯蛋”显摆它的功劳;整个村庄笼罩在灰蒙蒙的雾霭中,静悄悄的弥漫着紧张的空气,只有房坡上晾晒的红柿子给这灰色增添了一丝生机。
马步顺笼着袖哈着腰,胳肢窝夹着一把镰刀去砍柴,碰见蹲在村口眺望的虎子,眨一眨眼戏谑道:“你等谁?等相好啊。”他自说自笑,“哼,憨狗等羊头。”
突然,虎子的耳朵耸立起来,狗眼放出光彩,立起身向北跑去。
马步顺向北一望,见一人骑马跑来,他扭头就向村里跑去,边跑边喊:“快躲起来。”
这里毕竟是官家御路,路上挑担的、推车的、骑驴的、骡驮垛马帮多得是,可是那些人走路的阵势是不一样的,他们松垮,悠闲,甚至懒散。如这般急鼓雨点般的只有军队,自从小鬼子占领后人们便成了惊弓之鸟。
迎面碰见李先生,李先生问他:“来了多少人?”
“只看见一个骑马的。”
“一个人会是甚人呢?再看看。”李先生一面吩咐马步顺再看,一面和关老三组织老弱妇幼下地窖躲藏。
正在大家一团忙乱时,一人一骑已经跑进了村子,在东院——李先生院门前站住了:枣红的战马昂首打着响鼻,毛色油光水滑,长长的鬃毛披散着,异常的健壮俊美;虎子围着它转圈,一条粗尾巴欢快地左右摇摆。再看骑马郎:一身裁剪合身的中山装,潇洒干练,清澈的眼眸中满含着刚毅,较之平时多了几分狂野。一人一骑俊逸无比。
他下马带着温情的笑意向李先生鞠躬:“先生!”
李先生握住他的手,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世清,是你啊,吓了我一跳。”
“好俊的马!”马步顺接过缰绳左右看看,拍拍马呵呵笑着,“世清,你甚时候弄上马了?我还以为是鬼子来了。”
村里人听说是关世清回来了便聚拢来。这是马山口村人的习惯,无论谁家来了客人大家都会来照看,热情接待,送饭。从外面回来的人也当客人接待,关世清更是村里人的骄傲。
“宝马配英雄啊!”关二婶胳肢窝夹着麻,手里拿着陀螺,挤在人前面,咯咯笑着,“九儿,回来了?”她依然叫关世清小名,觉得这样更亲切。又轰赶大家,“都围着干甚,九儿还没回家看他爹娘呢。”
关世清客气礼貌地和乡亲们打着招呼,叔叔大爷的叫着,在他心里自己还是“九儿”,不可以骑马过街,那是对乡亲的友爱和尊重。
他牵马进了家。身后传来一片议论声:
“哎,你说他还要不要马子华了?”
“要甚?就凭他,多少黄花大闺女抢着跟呢。”
“我看他还会要花儿,他是重情重义的人。”
“娶媳妇坐白轿,一人一喜好。”
“再重情义也不能要……”
看见马子健过来,关二婶咳嗽一声,呵斥道:“各忙各的吧,甭看闲书掉泪,替他人担忧。”
大家这才打住了话题,各自散了。
关世清到铺把马拴到马桩上,轻轻拍拍马脖子,轻声道:“到家了,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再走。”说到喝水,他猛然想起慧兰,如果慧兰姐在,她会端茶倒水递手巾板儿。他望一眼东屋心中不免酸涩:失去了才知道珍贵。迟疑了一下喊一声:“娘,我回来了。”
“九儿,”关刘氏看见儿子,也想起了慧兰,抹了一把眼泪。
“娘,我去看看花儿。”关世清放下给娘买的糕点就要往外走。
“九儿,”娘叫住了他,“你在外面找一个吧,花儿就算了。”关刘氏是有私心的,也许她的私心是所有母亲对儿子的关爱。总之,无论对错吧,她现在觉得花儿已经配不上儿子了。
“娘,你说甚呢。”关世清返回身拍拍娘的手,恭顺道:“娘,我不能做那背信弃义的事!你甭操心,好好养好你的身体。”
马子华今儿心情好多了,她又在看关世清那张字条,虽然只有几个字,但她却觉得是千言万语,绵绵情深的情书。尽管哥哥马子健多次提醒她一定要烧掉,但她哪里舍得!她把这张字条轻轻地抚平,久久注视着,仿佛看到了关世清缠绵缱绻的眼眸,听见他温厚磁性的声音。她抚摸着字条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脉脉气息。
“花儿,天井洼那小子回来了!”马子健“咚”一声推开门慌慌张张闯进来。
马子华急忙叠起字条塞进被子里,责怪道:“哥,你慌啥?也不敲门,吓人一跳。”
“你快捯饬捯饬,天井洼那小子回来了。”马子健反背着手向门外走去,到门口又返回身:“你可得好好把握,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马子健现在是极力支持妹妹嫁给关世清,妹妹现在这情况能嫁给关世清是她的造化。再说了,妹妹心高气傲,普通人难以入她法眼,出挑的人谁又能看上她?想到这他不免心中愤恨,如果不是小鬼子,他是不会同意妹妹嫁给天井洼那小子的。虽然他心里清楚,关世清并不是汉奸。唉,可惜,天不佑我啊。他叹一声气,愤愤地走了。
九儿哥回来了?
马子华急忙照镜子,换衣服,当她翻出衣服时却呆了。——九儿哥回来了,她是多么迫切想见到他啊,可是一切都完了,她不能见他,不能!她把新衣服揉成一团摔到床上,从后门跑了出去。
关世清提着糖果走进了两串院上房,问了一声大娘好。
马子华的娘一边和关世清寒暄客套,一边朝西屋努努嘴。
关世清会意,抿嘴一笑走进西屋,只看见床上有一堆揉皱了的衣服,并没有马子华的身影。他失望地坐到床上,拿起那件衣服,那还是他从太原学习回来买给她的,她当时快活的像一只小鹿。现在她把衣服扔在这里却不见了踪影,她这是躲起来了。她的要强不允许别人的同情怜悯,不能容忍自己的缺陷。
她娘见西屋没动静,大声喊叫:“花儿,花儿!”
“大娘,她不在屋。”关世清应声出来,满脸的失落。
“刚才还在和她哥说话啊,会去哪儿?”她娘又到房后茅厕找了一遍,大声喊着,却不见人影。
关世清出来向桃林走去,莫非她去了桃林?
关世清在桃林急切地搜寻着,寂静的桃林,只有泛黄的树叶随风飘落,让人心中寥落荒芜。关世清拍拍树干,叹息一声:把她交给时间吧,他相信自己的真诚会疗好她的伤。在桃林盘桓了一刻,失望地走了。
马子华躲在房后的豹榆树下,听着娘和关世清的对话,泪水像泛滥的河水淌下来。心里一直说着对不起,九儿哥,我只能用心看一下你。直到听见关世清和他娘告别,她才跑去岭上向北眺望,目送关世清骑马绝尘而去。
关世清沮丧地返回镇上,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和工作。
早起照例到河边喝一碗清凉的泉水——泉水甘甜,镇上的井水有点涩,,然后打一套拳,挑一担水回来坐下晨读。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今天他打完拳发现有两个十几岁的孩子看着他。这两个孩子虽然是衣衫褴褛,但是眉宇间却是透着聪颖。两个孩子见他停下便好奇地问:“您是镇长为什么还自己担水啊?”
关世清愣了一下,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但他一时竟然不知道怎样回答孩子们,也许他的话会对孩子产生很大的影响。他便反问道:“那你们说为什么呢?”
一个孩子说:“您是事必躬亲。但是镇里就有井水您何必舍近求远?”
另一个说:“亲历亲为是浪费才智。您是镇长可以做很多大事,何必耗时耗力做这无意义的小事?杀鸡焉用牛刀!”
关世清心中一震,他们小小年纪却语出惊人。他温和地笑道:“你们俩说的都对。但事从权宜,此时我既可强身健体,又可担泉水,还不忘根本,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此时他已经很喜欢这俩孩子,遂问道,“你们俩怎么不上学跑这里来玩耍?”
俩孩子眼眸忽然黯淡:“我们俩已经考取了中学,可是家里没钱。”
关世清心中恻然:“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长春。”
“我叫王吉祥”
“好,回去叫你爹来镇公所找我。”关世清觉得这两个孩子不上学太可惜了,他要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们完成学业,将来成为有用之才。
早饭后,关世清叫安可到学校去问这两个孩子的情况,回来说两个人确实是可塑之才。但因家境贫寒无力深造,小学还是先生资助才勉强读完。
他正铺开纸练字。
安可带着两个汉子匆匆进来,那两个汉子进门就作揖:“镇长,小孩子不懂事请您不要计较。”
安可说他们就是那两个孩子的爹。
关世清放下笔,微笑道:“你们可愿意让孩子上学?”
俩家长以为是孩子得罪了镇长,听他这么问倒是没了主意。
安可提醒他们实话实说。
“我们虽然穷也知道上学才有出路,可是哪有钱供他啊。”两个汉子羞愧的低头,垂手而立。
“那好,他们的学费我出,你们让孩子去报到吧。”
两人迷茫地对视一眼,又看向关世清,似没听懂。
安可解释道:“明天就让你们的孩子去报到,学费由关镇长替你们出。”
两人再次困惑地看向关世清。
关世清郑重地点点头。两人这才千恩万谢出去了。
关世清吩咐安可去安排此事,他刚拿起公文,听到一声喊“关镇长在吗?”
胡翻译走进镇公所。
听到喊声安可摇摇头:黑老鸹叫唤(大家背后称胡翻译黑老鸹),绝没好事。
关世清似乎并不十分讨厌胡翻译。他放下公文并未起身,缓缓抬起头,冷声道:“胡翻译有何见教?”
胡翻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小野太君要你征集一百名民夫送往县城,后天就来押人。”
这句话如同一声响雷,炸晕了关世清。征集民夫为鬼子修炮楼这不是为虎作伥吗,他岂能做这样为害乡里、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他若不做鬼子岂会放过他,还会连累百姓。他起身离开桌子,陡然厉色:“告示我可以写,但是……”
“没有但是,”胡翻译打断他,“皇军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如果你不完成只怕会惹麻烦,到时候倒霉的不光是你,乡邻也会受到牵连。”
关世清眼底掠过恨意,“那我的良心也会受到谴责!”
胡翻译看看关世清桌子上的新茶,拿起把玩道:“对了,小野太君喜欢喝茶,你送点好茶叶过去。”。
茶叶?这胡翻译什么意思?他让我贿赂鬼子?我的茶叶喂猪也不能给小鬼子。这是南方客商刚送给他的新茶,他盯着杯子里上下漂浮的茶叶,加工后的茶叶蜷曲成小小一卷,在杯子里被开水冲泡,又舒展如初。蜷曲是为了体现它的价值,舒展也是为了体现它的价值!忽然灵光一动,嘴角扯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镇声道:“好,我送!”
胡翻译走后,关世清拿起茶叶思谋着。
“关镇长在吗?我得了一件珍本。你帮我看看。”
关世清闻声回过头来,却见郭少峰微笑着走进来,他迎上去伸手拉住郭少峰:“我正想去找你。”
“先说你的事。”郭少峰一副长者之风
“你帮我弄一只老山参。”
“巧了,前儿刚好得了一支,我叫人送来你先用着。”
“我要送鬼子”关世清懊恼地坐下。
“什么?”郭少峰惊疑地看着关世清。
“小野要我征集百名民夫,我只好……”关世清朝茶叶努一努嘴。
郭少峰似有所悟。他虽然不明了,但是,从上次关世清在他家请小野吃柿子,他就明白了关世清绝非是奴性,只是沉稳有度,他这么做定有深意。但他又觉不妥,沉吟道:“不如,我送山参,你送茶叶,不显山不露水儿。”
“这样更好,炖人参时再加一味中药。”关世清歉疚地看着他,“但是,我只怕拖累你。”
“小瞧我了不是,我岂是那贪生怕死之辈!”郭少峰在关世清胸前捶了两下。
关世清伸手握住郭少峰的手,带着感激、钦佩。郭少峰用力回握,二人相视一笑。
“说你的,什么珍本?”
“古医书,你给瞧瞧。”郭少峰掏出书,递给关世清。
正在这时,安可慌慌张张跑进来:“镇长,出事了。”
“别慌,慢慢说。”关世清镇声道。
“河南来了百十号人在税务稽查所闹事,乱砸乱打,打死了两个收税员。”安可气喘吁吁,“怎么办?”
“送民夫的来了。”郭少峰起身轻笑道,“你先把书收着,改天再聊。”
关世清起身对郭少峰拱手道:“郭先生,我就不送了,改日到府上致谢。”
关世清送走了郭少峰,带领民团骑马跨刀向稽查所跑来。马上的关世清一改往日的儒雅气,带着一股狠劲儿,俗话说慈不掌兵,他要是一味地慈眉善目,如何能在这茶马古道边陲重镇立足?如何带领百姓在这匪盗出没之地安身立命?怎么和嗜血成性的鬼子周旋?
冀南镇本是五里长街,从镇公所到稽查所有一段路程,关世清又要震慑那些抗税不交闹事的草灰,所以特意骑马跨刀。
冀南镇是山西边陲重镇,由清化运过来的竹器、纸张、茶叶、糖布,和由北而南的煤炭,铁器、麻、酒等商队,在此打尖,贸易。自然也是税收重地。河南人因和碗子城、马山口村人屡屡争执得胜,再加上各种税收名目繁多,小商小贩确实是苦不堪言,因此把冀南镇也不放在眼里,居然打死两个税收人员。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村民见打死了人,便来围攻。
关世清赶到时,正乱哄哄打成一团。他立马当路,命民团鸣枪示警。
一声枪响,众人安静下来,只见关世清立马横刀,面色凝重,目光凌厉。
草灰早听说过关世清,他刚学医回来在黄风岭治病救人,化解恩怨;夜斗土匪,智擒匪首等等。今儿见关世清的阵势有些人早泄了气。
关世清用刀指着他们眸中闪过寒芒,疾言厉色,道:“交税是每个商人必须遵守的规则,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到镇公所协商。但是,你们聚众闹事,还打死人,这是自寻死路,自掘坟墓!既然你们罔顾国法,拿别人的性命当草芥,拿自家妻儿老小的生计当儿戏,那我也就不必客气了。绑了!”
关世清命民团扣押了他们,送往了县城充当民夫。虽是交了差,但是心中终究不落忍,他们毕竟也是普通百姓。可是鉴于他们打死了人,小鬼子又催逼的紧,也只好如此了。
事后他亲自到死者家里,抚慰家属。
一直忙乱到一更天,他洗漱完了准备睡觉,虎子冲进来了,他吃惊地在虎子身上寻找信件,心想这黑天半夜虎子跑来,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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