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文卫觉得任何东西都有方向,地震有方向,风有方向,太阳光有方向,声音是一种波的传播,当然也有方向,赵枚却不这么认为。
那一次,学校组织旅游,文卫向赵枚不时讲述着从老古那儿听来的饭局上的种种奇闻,赵枚边听边捋着故事的逻辑性,却怎么也理不清,猛抬头才发现天色早已暗淡下来,她拽一把身旁的文卫,文卫一下刹住了话头,不知不觉她俩竟然离开大部队太远,人声鼎沸的嘈杂声半点儿也听不到了,只有树林里阒无声息的静寂。赵枚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她最怕黑,更何况还在一个不熟悉的异地森林里。
文卫并不慌乱,她说声音有方向,她俩绕面前的林子转一圈就会有新发现。没办法的办法,赵枚只好跟在文卫后面转,果然,一个圈还没转满,便听到了稀稀落落的人语声。文卫说,听,声音的方向在这边。沿着文卫尖尖的食指方向,她们立马跑过去,那里竟然是林中的出口——一条穿山公路正好兜着那个缺口,大队人马正向路边的旅游汽车汇聚。
上了汽车,文卫还在和赵枚争论声音的方向问题。赵枚说,声音没有方向,是山峰的遮蔽作用使得有些地方听不到声音。文卫没再吱声,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神情。赵枚没有察觉,她开始在车上睡觉。文卫望一眼赵枚,嘟囔道,典型的上车就睡觉、下车就拉尿、到了景点就拍照,惹得前后左右的同事大笑。赵枚不作理会,只是朝文卫不满地剜一眼,很快便晕乎乎闭上了眼。
到家的时候已近中午,文卫将大包小包扔进屋内便赶紧关了门,背倚着门她还在大口喘气,隔一道门,她能清楚地听到赵枚母女俩的说话声,此时她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和赵梅打对门住。
从小学开始,她们便比照着存在。读小学的时候,国家开启了重视知识、重视科技的新时代,老师也把学生的成绩作为评价学生优劣的重要指征,老师要求每一个学生找一个自己的竞争对手,时时刻刻和竞争对手赛学习。就是在那个时候,文卫和赵枚被老师凑到了一起。这两个小姑娘眉眼儿特别像,柳叶眉,月牙眼,瓜子脸,一张轮廓分明的嘴,老师断定,两个女孩援引为竞争对手,一定能互相促进,将来读出书来,加上先天长相,一定能成为人上人。
老师向母亲讲这些话的时候,文卫便躲在自家存放红薯的地窖里,她听得一清二楚。从此,战胜赵枚便成了母女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为此,文卫一天到晚都想着如何把赵枚比下去。小学五年级时,为了让体弱多病又脾气暴躁的母亲高兴,身为学习委员的文卫在誊抄期末考试分数时,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分数提高了,这样,她的期末考试便转败为胜,她赢得了战胜赵枚的那套双层铁盒文具。
你先去梳洗,等你弄完,我煲的猪肚汤也就好了,吃饭后好好休息,是赵枚母亲的声音。她们家白天从来不关门,每逢冬至便将一个塑料隔热门帘挂上,文卫明白,那是赵母为了方便自己进出她们家采取的措施,她嘴上虽对此千恩万谢,心里却存着一股子气,究竟为什么生气开始她自己也不太明白。
一次,那个邋遢潦倒的老头上门来找她,她心里满满的一腔邪火终于爆发了,她指着老头劈头盖脑地吼道,你来找我干什么?然后她瞥一眼对门的隔热帘,帘后的温暖引爆了她脆弱的神经,她一下将老人提来的那袋土特产甩到过道上,老人仍旧满脸堆笑,一副竭力讨好的样子。赵母看不过眼,高声对老人说,自己养的孩子,尽量随便些,进屋歇息去,并连哄带拉把拦在门口的文卫请到自己家。
刚在沙发坐定,文卫的泪水便扑扑簌簌滚下来,赵母见了,轻叹一声,说,天下哪个父母不为着自己儿女好,他也显老相了,做儿女的能眼瞅着他过苦日子不心疼?
我就不心疼,他自找的。
直到现在,文卫也坚持认为,一个没给儿女带来家庭温暖的父母就不值得他怜惜,何况那个老头害死了自己老伴,还让人检举揭发丢了村长之位,简直丢人现眼到家了,她才不同情他呢,他在乡下自生自灭好了。
憋着一股劲,文卫手忙脚乱地把行李包收捡好,拧开热水器,洗了头洗了澡,将所有衣服一古脑儿塞进洗衣机,然后她用天秤称好咖啡豆,把它倒入研磨器,铵下开关,她便一闪身出门,掀开对门的帘子,大喊一声“赵伯母”,郑重其事将自己带来的一袋贡菊递到赵枚母亲手上,赵母看着手上那一袋足有两斤重的菊花,嗔道,傻孩子,买这么大一袋,得花多少钱呀。伯母对我这么好,在我心里就跟自己的妈差不多,多贵我也舍得买,文卫说着,脸上腾起一朵娇羞的红云。赵母朝她看了看,目光中盛满了柔和,招呼她上桌,将一碗饭送到她手上。
2、吃过午饭,文卫谎称不想影响赵枚休息,赶紧回到自己家。一进家门,她脸上便绽开出一朵鲜嫩的桃花,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笃定自己享福的命是与生俱来的,那种无以言表的幸福感一下漫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轻轻关上门,现在她要独自品味咖啡了。这些咖啡豆是老古曾经的同事从牙买加捎来的,这种蓝山咖啡被誉为咖啡之王,价格不菲。相信给赵枚那个土包子喝,她也喝不出什么品味来。这些年来,她一直醉心于学校的管理工作,暗地和自己较劲,生活马虎着呢。文卫觉得赵枚在中层领导的岗位上丝毫不敢懈怠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他有多热爱工作,而是想在领导和全校老师面前打压自己。“看,我赵枚有多能干,她文卫虽优秀,但和我比起来还差了那么一点儿。”文卫想起赵枚那张故作镇静的脸,目不斜视的专注样儿,情不自禁地从嘴里吐出一声“哼”,嘴角露出不可捉摸的笑容。暑假自己就不准备竞聘了,让赵枚能干她的,这个男权社会,看她一个女人靠自己踏实肯干能爬到哪儿去。学校的官算什么官哪,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现在老古上去了,她文卫就准备全身心地享受了。
老天爷待他们不薄,老古在市政法委打了多年杂,当个无职无权的主任科员,现在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春天,在下面县里搞了个一把手,谁都明白,他这是被重用的的前奏。那天老古带消息回来,他们夫妻俩激动得无以复加,一再重复着一句话:感谢上苍把老程送来市里当一把手。
喝过咖啡,文卫大脑更加澄澈起来,她叫机器人月红放那首她最爱听的歌,月红给她放了首“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她敞开四肢,一下陷进床上那床柔软的蚕丝被里。
快乐像泉水一样从心里溢出来,还一路唱着歌儿。她算是彻底地摆脱了母亲的影子。老家人常常说养女像娘,我呸,尽他妈乱说,农村人没见识,她可是一点也不像自己的母亲。她清楚地记得,年少时,整天听到母亲怨三怨四的埋汰话,数落当村长的父亲不会来事。她们樟树村比株木山村富裕多了,株木山村的村长堂客冬天穿的貂毛大衣母亲见都没见过,父亲被母亲的话噎住半天缓不过劲来,只好闷头闷脑地甩出一句“就你这身胚穿那玩意像什么样?”不曾想,这句话戳中了母亲的痛处,女人常年干男人的活,让母亲的身形发生了质的变化,有了虎背熊腰的迹象,而另一个和她同时嫁到村里来的女人虽然家境不很富足,儿女小学没毕业全都辍学,可她依旧整天捏兰花指,草都不掐死一根,她的身材没走样。听人说父亲时不时往她家跑,没准她就是父亲心尖尖上的朱砂痣。她家男人外出打工了,田由脑子不太灵光的儿子耕种着,她有大把的时间供自己挥霍,有足够的准备应付那些满世界睃巡的男人,她的耐心让文卫的村长父亲泥足深陷。
“我愿意陪你翻过雪山穿越戈壁,可你不辞而别还断绝了所有的消息,心上人我在可可托海等你……”歌声还在不知疲倦唱响,文卫嘴里吐出轻蔑的一声“切”,然后暗忖道,这是一个什么男人啊,这么黏黏糊糊,在奔向幸福的路上,女人尚且不能这么磨磨唧唧,更惶论男人。文卫不爱听这首歌,却每每喜欢放这首歌,因为这首歌让她听得牙齿咬得咯咯响:痛快!老古再怎么与初恋藕断丝连,也得借助她辨识声音方向的本领为他的仕途观观风水。她比自己的母亲活得成功,母亲败在了另一个女人手里,而自己却是胜利者,对手同样是老柳城的老师,可她比赵枚还天真,整天就会吟哦“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根本就不知道人情世故,更不会知晓官场的那套生存之道。文卫又啜饮一口咖啡,觉得这世上一切都分配好的,她就该拥有老古这样的男人,这才是叫造化的玄妙之处。
她突然有一种冲动,等会儿叫赵枚来家坐坐,让月红揣摩她的喜好,看能否把准她的脉。转念一想,文卫又旋即摇了摇头,她才不想赵枚来家呢,家里新置办了那些个设备,赵枚一来,保准又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烦都被他烦死。
文卫觉得自己有的是机会还赵枚家的人情,现在老古上去了,三年后回来就有可能在政法委当一把手,老程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大学时他侄子和老古睡上下铺,关系好着呢。以前隔山打牛,那是没办法,现在程书记成了老古的直接领导,还不得照顾照顾。老古本身也能办事,会办事,将来前程大着呢。赵枚有自己这个闺蜜也叫前世修了福,他老公在外面做生意一直没有起色,将来老古向他倾一根纱足够他逍遥快活好大一阵子。
3、暑假过后,文卫卸下了中层干部的担子,学校将她安排在办公室当干事,负责外联,被挤下来的年轻靓丽的女老师特别不服气,到处诉说学校人事安排的不公允,许多人听到后一言不发,脸上露出不可琢磨的笑容,有少数多事的人迅速掩住嘴,压低声音对女老师说,人家有靠山,搞外联靠山也是重要资源,女老师听了,不再说什么,悻悻地收拾起自己的私人物品,离开学校办公室,来到年级组教师办公间。
赵枚平级调入一个科级学校任管教学的副校长,她的工作更加忙碌了,回家的时候也更少了。文卫觉得这样对她来说更好,她上赵枚家更频繁了,早餐在学校食堂,中餐和晚餐都改在赵枚家了,当然老古笑纳的水果时蔬、鱼肉荤腥、金银玉器她没少转赠赵母,时间一长,赵母便把文卫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女儿。
转眼到了冬天,一连多日阴雨,终于露出了太阳天,早晨见文卫出门,赵母便吩咐文卫把被子抱上天台晒一晒,文卫说今天太忙,顾不上。赵母立马要文卫留下钥匙,她给文卫抱上去。文卫嘴上说得客气,可脸色却不大好看,老人眼拙,没看出她脸上笼上来的阴云,见她匆匆离去,还以为她跟自己的女儿一样,工作着实太忙,不容片刻耽搁。其实,文卫这个干事过得滋润得很,在单位她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每天上班的工作无外乎打扫室内的卫生,然后就是敷敷面膜,煮保健茶、看手机视频,学校领导们的夫人也是学校的老师,和她亲近得如同亲姐妹。她们隔三差五地来找文卫聊天说地,时不时谈起赵枚。哼,一个女人那么打拚,把自己整得像个男人婆,折了老公的运数,无怪乎她家老刘不能混出人模样来,文卫说得煞有介事。她眯起眼,摆出一个谛听的态势,说,外面那两棵千年以上的银杏树落叶了,被风裹挟着,呜呜嘤嘤在哭呢,今年大伙的效益肯定滑坡。众人面面相觑,眼中全是疑惑。文卫进而宣称,声音是有方向的,她压低声音说,当初她家之所以选择最西边那个单元,就是因为西边临河,三面来的声音都朝这一缺口涌出,这些年来,她可是听到了许多人间故事,精彩纷呈。说得大伙一脸的崇拜,在她们心目中,文卫这个官太太最像官太太。
马上要过年了,赵枚老公刘先生的生意仍无起色,他的心里整天像一只猴子抓挠着。听人说,桃县准备大兴土木,修工业园区、修大宋古城、修高规格公寓一百栋,真是难得一见的大手笔。对方用眼挑一下刘先生,问,桃县的掌门人不是住在你家对门吗?干嘛抱着金饭碗当叫花子?
对方一言点醒了刘先生,他将赵母准备买墓地的钱都抓到手里,一直瞅着机会邀约古书记出来活动活动。柳城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大都隐匿在城区四周的茂林修竹间,那些农家院舍外表拙朴老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阔大、豪华、舒适,现代化,堪称人间仙境。
刘先生第一次被老古带进“几时重”这栋民宿小楼,他的眼睛四处睃,已是冬天,两边的盆栽却是春意盎然,鲜花璀璨,更有各式各样的古董花瓶,泥雕木塑,茶亭兀几一应俱全,感觉怎么努力也看不过来,随老古来的另外两个中年男人仿佛审视刘姥姥一般,打量着老刘没见过世面的憨怸,一个劲催促着快进包间。
打牌的时候除开四个人,外人一律不在,只有四个几可乱真的机器美女陪侍左右,端茶递水,搓肩揉背,偶尔还会和主人调笑几句。
刘先生被美女捏了一会,好奇地捉住美女的手,说,是真人吧?咋按得这么舒服?比我老婆都按得到位呢。
那你就别回去了,搂着她睡得了,老古嘴里叼一根雪茄,一只眼眯着,一只眼圆睁着看手里的牌。
听了老古的话,其他两个人哈哈大笑,他们是什么人,老刘没问,老古也没说,大概是他的牌友吧。
老古还一本正经地告诉老刘,可别小瞧这几个机器人,他们的智商比一般人不会低,只有一样,她们从不会说谎,只要掐准时间问,她们会把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老刘听了,惊愕不已,他喊住身旁的机器人月白,今天十七点三十分五秒到十七点三十五分十秒,你听古书记说了些什么?
老古朝老刘瞟一眼,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狡兔三窟,这可是我的一窟,老刘啊,你可是初次来,让你尝尝我藏在这里的好东西……”月白惟妙惟肖模仿老古的声音让大伙惊叹不已,那个时段正是老古他们进到包间来的时候,这个包间是老古的专享,柜子里有老古放的洋酒和洋烟,他说话的当儿,便从柜子里拿出一盒古巴雪茄,顺次凑到他们三人面前,机器人美女见状,迅速为面前的主人点上。
老刘接过雪茄,猛地吸了一口,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那两人见了,直取笑话老刘是乡巴佬,老古手一扬,示意他们住嘴,两人身上像安了按钮,哂笑的表情一下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亲昵的神色。四个人不再出声,都注意着自己手上的牌,全名堂全番玩法,一底一张老人头,一场牌下来输赢大时可达十万,少也在一万以上。老刘不慌不忙,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的富贵系在人家身上,送,老古不会收,桌子上输给他,他一定心知肚明。
没有悬念,老刘一晚上将兜里的大几万块钱全撒了出去。
4、司机将他们送回来时已过了子时,两人默然站在电梯里,老刘几次欲向老古说出他想承包桃县所有新建筑的消防工程,他有那个资质,可他刚提个头儿,老古一摆手说,今天这活儿他妈忒累,下不为例啊。老刘见老古没有听他说事儿的兴致,便像蚊子掐了嘴一样噤了声,再三打过腹稿的话只好摁在肚子里。
赵母已睡,老刘蹑手蹑脚走进洗手间,潦草地洗漱完毕,一个人躺在床上,感觉愈发地冷。赵枚利用周末带队去外地学习了,她想以课改为契机搞出点名堂来,有了名气,他日便可青云直上。这个家她挑着大梁,不拚不行。老刘一想起赵枚的这句话,就觉得自己没出息,在外面给人当孙子,赚得比谁都少。都混到这个地步了,自己还拉不下那张脸。要脸做什么?他发狠地从被中伸出右手,朝自己脸上“啪啪”几下。赵母被惊醒了,大声叫唤着“谁呀?”老刘只好呵着嘴从喉咙发出响亮的鼾声,赵母轻叹一声,没再言语。
春节过后,桃县所有建筑工程都开始上马,老刘开始坐不住了,无计可施之下,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赵枚,恳请她出面向文卫说说,她们毕竟是发小。只要文卫吹吹枕边风,老刘的生意可就来了,做好这一笔可支撑他歇息好多年啊。
直到桃县的各项工程项目都已启动,基础水电工程,消防工程都旋即跟上,老刘一见,眼瞅着没戏了,便让赵枚问一问文卫。文卫告诉赵枚,省巡视组春节前就进入了桃县,这不,节后抓了大大小小的官员近二十人,桃县各个局都有涉案者。伙计,现在在风头上,等过了这一阵,老古再帮刘哥,末了文卫动情地对赵枚说。赵枚想,来日方长,反正家里也不等米下锅,便没再多说。
赵枚把文卫的话转给老刘时,老刘的脸涨得通红,生气地说,他有资质施工,走正常程序他绝对能揽到工程,之所以接近老古,只是想打退那些使了弊手的竟争者,没曾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卵都没搞到一筒,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泪水即刻溢了出来,他起身走开了。赵枚看他一眼,心里同情眼前这个没本事的男人,她装做云淡风轻地说,有我的工资,咱们又挨不了饿,受不了冻,急什么。老刘没吱声,他的心直往下沉,他妈的,我不好过也决不让你好过。他咬了咬牙,捏紧双拳,一个念头悄悄从心底爬上来。
没多久,老古被反贪局带走了。听人说,他涉案金额上亿,他名下的财产仅柳城火车站就有十多个门面,每个门面市价都是一百多万。文卫的工作岗位被改到了学校的资料室,办公地点由学校的车库改建,平时除了学生下课领资料外,再无其他人光顾。文卫整天写信,向各级各类领导申冤,她在信中辩称,那些门面是亲友们托她买的,不是包工头送给老古的;家里保险柜里的那些东西也是好友存放在她这里的,老古根本不知道;留学美国的儿子并没在纽约买房子,那是她以前爱慕虚荣向外人吹嘘,胡咧咧,的。
文卫还不时去老古的那些牌友家坐坐,她谦卑而又可怜巴巴地诉说她家老古遭受的诬陷,老古是多么勤政爱民啊,这样的人竟然被冤枉,这世上还有什么公道可言?末了,她眯那双深邃的大眼睛,神神秘秘地说,她能听到任何声音的方向,若是没有人为她家老古主持正义,老古被逼上绝路时,他们知道该朝哪个缺口跑。说得对方一脸懵懂却又心有余悸。
那天赵枚正在办公室审阅骨干教师交来的年度教学思路,文卫背着一个旅行包进来了。她声泪俱下地讲了老古受到的委曲,老古一心扑在工作上,节假日都难得回家一趟,一个这样忘我工作的人却遭人陷害,关进了看守所,家里都被反贪局来搜查的人翻了个底朝天,现在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文卫伏在赵枚办公室的沙发上哭了,她说,自己生来没有赵枚那么好的命,高中还没毕业母亲便去了,还是喝农药走的,那时她就想今生今世她坚决不走母亲那样的路。自己的母亲动不动围着男人吵,最后把自己的男人推给别的女人,她又不能坚强面对,采取那种极端方式解决,害得她抬不起头来。原以为老古是个实在人,能吃苦,会办事,自己跟着他一生会平顺下去,没想到有人加害他,这日子还怎么过啊,说完,她放声痛哭起来。
文卫的哭诉让赵枚的心软成了一汪水,她从办公桌前站起来,走到门口沙发边,扶起文卫,安慰她说,只要能帮得上她的忙,自己绝不袖手旁观。
文卫一下破涕为笑了,说,官场上的事赵枚也帮不了,想施援手赵枚还有很大的进取空间,说得赵枚急赤白脸呆愣一旁。文卫迅速从旅行包中搬出用绳子捆扎好的一大摞信。她告诉赵枚,这些都是她为老古申冤的上访信,不需要邮资,如果以集体的名义,邮政部门便不敢拦截,所以她想借一下赵枚学校的公章盖在信封面上寄出去。见赵枚有些迟疑,文卫哇地一声哭开了,她说,现在她没有朋友了,以前那些亲如家人的朋友见到她便像见了鬼一样,一下跑得无影无踪,现在的她,只有赵枚这一个朋友了,如果她不愿帮自己,她就死定了。末了,她可怜巴巴地说,赵枚不帮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赵枚见文卫说得动情,想起文卫母亲去世时她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想起后来自己的爹去镇上卖柴火,为了省一点儿过桥费,他没走新桥,而是选择了老桥,结果也就选择了一条死亡之路,连人带板车摔到了断桥下,两个月后才找到尸体。尸身已残缺不全,人基本上辨认不出了,是母亲凭借身上衣服的残片认出的,赵枚一直不相信那就是自己的爹,爹是多么有生气的一个人啊,怎么会一眨眼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时正是高考填报志愿的阶段,是文卫陪伴自己度过了那段暗黑得看不见未来的日子。
赵枚从抽屉中取出包裹得严实的公章,一一盖在那些信封上。文卫眼中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释然。
站在邮亭边,文卫一封封看了看收信的对象和寄信处的签字和公盖,稍一迟疑后便掷进邮筒,有些坚决,有些不顾一切。回家的路上,文卫心里涌起一浪浪的快感。哼,老刘那头蠢驴,别以为你做的事我不知道,你永远只能在明处,而我,一定躲在暗处。当初选这套房子时,文卫便请风水先生看过,说西边的这套比东边那套要棸财,所有声音都在此聚集,所有信息都在此交汇,所有的财气、运道都在此谐合。看你还能背着我们玩什么花样?文卫想到老刘,不自觉牙齿咬紧了,每一句从心头冒出的话都带有斩钉截铁的恨意和爽快。
5、那一次检察院的人来搜查,文卫才发现家里的月红不见了。她在楼道遇见过姓刘的,他躲闪的目光一下便坐实了他的不轨行为。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文卫去看望赵母。她搂着赵母的手臂,泪流满面地说,老天对她残忍又友善,残忍的是让她出生在一个吵闹不歇的家庭里,自己还没成年母亲就走了绝路,家里出那么大一桩凶事。这些事像一个黑色的金刚罩严丝合缝地扣住她,让她心塞气闷,本以为找了个本份老实的男人,可以过好下辈子,哪知还出了这档子事。没等赵母安慰她,她又擦干眼泪,露出微笑,紧了紧缠绕在赵母身上的双手,激动地说,遇见赵枚和赵母,是老天对她的友善,这些年在她心里赵母就是自己的母亲,她心胸狭窄的母亲对她的照顾还不及赵母十分之一,说得赵母眼睛弯成了月牙,心化成了一滩糖水。她站起来,准备给文卫包饺子去。文卫起身想给她打下手,她也不让,说弄一身面灰不好,她一个人就够了,文卫只管坐着烤火,很快就能吃到饺子。见赵母这样说,文卫求之不得。
文卫打量着赵母进了厨房,她轻轻站起,移步到赵枚房前,见赵母正专心用擀面杖出饺子皮,她一闪身进了赵枚的房间。
眼睛环顾一下四周,床、衣橱、沙发,文卫一下便将目标锁定在衣柜里,扒开衣柜,两个机器人像两个捉迷藏的人一样藏在衣服边上。果然不出所料,月红和老古带去“几时重”的月白都被老刘偷来了,他不懂诀窍,机器人身上还安有读心器,任何对主人不利的人动了它们,它们便会自杀,像那些选择“成仁”的间谍一样。它们的自杀就是选择自毁程序,让过往记录的一切都冰消瓦解。老刘大概做梦都没想到,月红、月白在老古那儿便是温婉可人的小美人,到了他那儿便是冰冷、僵硬的废铁。她心里像油纸扇扇动,爽极了,禁不住笑出声来,声音刚窜到嘴边,她赶紧咬住,一下清醒过来,自己正在赵枚家。
吃过午饭后回家,文卫便开始想是谁陷害老古的。显然老刘想检举老古,但他太蠢,没能成功。能掌握老古那么多硬证据的人一定还在台子上。还是老古聪明,上次去探望他,他就交待自己,要不停地上告,只有这样才能敲山震虎,让那些台子上的人不至看水流舟。他们若肯伸出一只脚绊一下,老古就不会被浪涛冲进漩涡里,那就还有再次爬上来的希望。谁愿意鱼死网破?息事宁人,救老古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救他们自己,他们聪明得狠。
不断去市领导家里上告的过程中,文卫还得到暗示,去上级政府、上上级政府什么部门、什么人那儿喊冤灵验,文卫像一位越战越勇的斗士,不断投状申冤她反不觉得苦,还觉得特别有成就感。那些年,文卫为了逃脱命运的魔掌,苦苦地钻研过易经,虽然有碍于天分,只得其皮毛,但自己对声音的方向有敏锐的判断,许多时候自己俨然是阿来笔下的听风者,捕捉一般人不能辨识的风向乃是多么隐秘的快乐啊。
6、就在文卫开始享受循着声音的方向投状上告的时候,老古却被放了回来,除开住的这套房子,其他财产都被没收了,据说在美国的儿子也将房子卖了,将钱打到了反贪局的账上。
经过这一番折腾,老古像泄气了的皮球,他不想再打扰以前的同事和朋友,一个人准备去外地表兄手下找点事做,他的表兄开一个模具厂,规模还比较大,老古做个行管人员还是能胜任的。
可文卫不那么想,凭什么呀?老古双开了,财产还全充公,凭她对出自各级官员之口的声音方向的判断,她认为自己能把上交的钱要回来,不说全部,至少返还部分是可能的,只要返还十分之一,她和老古就能守在一起舒舒服服地过下辈子,何必要出去打工?当惯了官的人怎么适应打工生活?
文卫说,老古敢去打工,他就对工友们说出老古的前尘往事,让大家像瞧稀奇一样看老古。你想当缩头乌龟,我让你缩不进去,文卫说话时眼睛不停地眨动,神秘莫测的脸上漫上了一层巫师的神韵。老古对文卫的心思清楚不过了,她是坚决不肯把那些钱交公的,就是豁出命去她也要拿回来。他若不走,家里不会有片刻消停。
文卫有点小感冒,一直咳嗽,半夜起来吃过感冒药后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太阳已从窗外射进来,通常太阳照进南阳台就接近晌午了。老古早已起床,文卫一翻身爬起来,到处找老古,哪还有他的影子。文卫掏出手机,拨了老古的号,手机中传来一声“您拨的号码是空号”,看来,老古早已销号,他换了号码也不告诉自己一声,文卫的心一下剧痛起来,感冒的症状更加明显,她一时头痛欲裂,赶紧回到床上躺下。
也不知在床上睡了多久,醒来时太阳已下山了,薄暮涌上来,文卫感到又渴又饿。奇怪,对门的赵伯母今天没喊自己过去吃饭。她强打起精神,移步门口,开门一瞧,对门的隔热帘还没撤,但铁门是关着的,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她怅然若失地关上门,烧了一壶开水,准备吃泡面。
吃了一碗泡面,文卫拿出手机看了一会儿视频,头脑又昏昏沉沉起来,百无聊赖的她只好又躺到床上。仿佛有一个精灵整晚牵引着她,马不停蹄地从一个场景赶到另一个场景,全是她和赵枚在一块儿的情景。
喝了农药的母亲肚大如鼓,躺在堂屋中央的门板上,从学校赶回来的文卫见了,一下慌了神,她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局面,心里顿时升腾起一种想毁灭自我的快意,她想到了屋后父亲用土砖围拦的垸子,上面盖着一些废弃的木板,只要将它们掀开来,就可够着一瓶甲安宁或敌敌畏。她在母亲灵前站了片刻,突然撒开两腿跑向屋后,陪同她回家奔丧的班干部兼好闺密赵枚见了,尾随她来到垸子边,夺过她手里的木板,一把将她拽起来,抱着她哭起来。赵枚的眼泪好冷,像冬天檐沟的冰凌,文卫心里特别难过,一个激灵,她醒了,梦中的事却那么清晰地映在脑海里。她感到不可思议,这些她早已忘掉了的往事,竟然在梦中又一次鲜活过来,比当年发生时还要清晰,还要痛苦,醒来后,她真的流泪了。
泪眼朦胧中,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又开始飘浮。她的老古不见了,准确说来应该称小古,那时小古遇到了两难抉择,文卫是他的白月光,可他心中仍抹不去那粒殷红的朱砂痣,这边和文卫准备谈婚论嫁了,那边他又跑去与人家鸳梦重温。文卫挺着五个月大的孕肚,在暑气蒸腾的大街上一趟趟寻人。赵枚找到她,心疼地搂住她,勒令她回家。赵枚信守诺言,不知用了什么招数将小古找了回来,让婚礼如期举行。赵枚还开导她,说人这一生难免会犯糊涂,给小古一个机会,千万别旧事重提。赵枚告诫她,说人生就像打仗一样,她文卫现在正和小古的前任决战,谁能留住自己所爱的人,谁就赢了。文卫表面听赵枚的话,憋着那口气,内心却苦若黄连,小古阴郁得表情让她受不了,她决计找个地方吐吐苦水。
那是个桃红柳绿的日子,在故乡的沅水可畔,阳光明丽,河中的锦鲤在岸边戏水,赵枚笑盈盈地向她走来,她是来听文卫的心声的。文卫每说一句,赵枚总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文卫。文卫说一句过头话,她便帮她剖析一下,开解得特别到位,不一会儿功夫,文卫心头的疙瘩全解开了。
她俩正待起身回家时,文卫冷不丁瞅见了满脸怒气的母亲。母亲正急匆匆沿堤岸走来,她一路骂骂咧咧,说文卫留不住男人,给他们文家丢脸了。母亲刚要走到文卫身边,一甩头,瀑布一样的长发扫到了文卫的脸颊,抬头看时,来人却不是母亲,而是小古那位青梅竹马的语文老师。她的手指尖快戳到文卫脸上,说文卫肚子里不知是谁播的野种,还好意思赖到小古的头上,小古现在受她蒙蔽,有朝一日醒悟过来,一准早晚得甩了她。你这个巫婆!文卫倾尽全力朝她一脚踢过去,身体猛地一倾,差点掉床下,她马上清醒过来:原来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
可梦景历历,缱绻在那些如梦似幻的情景中,文卫感觉有些木木的,突然,电光火石一般,宛如醍醐灌顶,她一下明白了老古的去处。
7、她只知道那个女人一直没结婚,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神一样地存在于老古心里,存在于他们两口子的生活里,凭什么?
黑暗的夜空仿佛此时有了回响,顺着声音的方向文卫联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结论,那个女人手中一定握有一根强有力的纽带,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更迭岁月,最终老古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文卫的心一下坠落到谷底,长久培植的自信一下土崩瓦解,宿命鬼魅一般潜伏进她的心里。“不——”,她蓦地大吼一声,将老古用过的茶杯、桌子、照相机摔得粉碎,并将老古的鞋帽衣袜从柜子里一古脑儿倒腾出来,用脚使劲地践踏,还不解恨,她立刻从杂物间拿出一把修枝剪,对着那堆衣帽鞋袜一顿狂剪,看到它们变成碎条,她喘息着,狂笑着,笑得阴森恐怖,笑得毛骨悚然,之后,她拿出残存的一瓶XO猛喝一大口,一下喝了少半瓶,然后摇摇晃晃,重新睡到床上。
文卫是被一阵哭声惊醒的,打开门,竟看到赵枚上大学的女儿捧着一个黑白镜框神情呆滞地站在门口,赵母哭得跌跌撞撞,老刘正在开门,没见到赵枚。他们三个人面如泥塑,眼睛一眨也不眨,呆呆愣愣进屋去了。文卫刚要跟进去,铁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文卫轻轻在门上扣了几下,门“叭”地开了,赵枚的女儿眼里喷着火,大声咆哮道,你来干什么!你害我妈还不够吗?你们得那么多冤枉钱,人放出来了还不知足,还要到到处造谣生事,诬陷好人,连累我妈单位的综治被黄牌警告,取消年终每人两万的奖励,害我妈在单位上抬不起头来。你快滚,我们不想再见到你。
文卫哆嗦着后退,当她退到过道墙根的时候,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正是梅雨季节,瓷砖地面上泛起一层水雾,她的裤子湿透了,感觉凉飕飕的。她慢慢爬起来,心里满是疑虑,难道赵枚顶不住压力自杀了?
文卫走出电梯,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一个人在小区院子里踽踽而行。那丛石榴树下,火红的花朵开得正艳,上午做完家务的主妇们聚集在花下,没完没了地说笑,文卫见了,痴痴地想:真不知道她们哪来的这么多高兴事。文卫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第一次感觉到那些勤勤恳恳挣个肚圆的普通人竟然还有幸福可言,这是她以前不曾想到的。她只记得自己儿时、少年时期,当村长的父亲总是胆小如鼠,国家的许多好政策他都不能像别的村长一样,争取到自己头上,母亲常常诉说没钱的艰辛,数落父亲的无能,家里整天硝烟弥漫,她常常有一种从家里逃出去永远不回来的渴望。从那时起,她就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做个有钱人。贫贱夫妻百事哀,有权有势的家庭才能幸福美满,她一直这么认为。
她之所以千方百计追求老古,就是因为她看好他,认定他将来能给她想要的富贵生活。那时,老古还叫小古,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市委当秘书,虽然看上去忠厚老实,可他心眼儿活泛着呢,小小年纪就特别有城府,还默默地寻求靠山。当时政法委书记是一个女人,他竟然时不时和她玩暧昧,人家都几乎比他大两轮,他还像人家的老父亲一样对她嘘寒问暖。文卫发现后讲他,他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从容淡定地说,你知道什么,要想在官场混出点名堂来,就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文卫听了,一扫先前的不快,心里竟然生出对小古的万分佩服。
随着他们交往的加深,文卫越来越感受到小古身上有一种场,一种能hold住局面的场,一种可通向官场核心阶层的场。她就有一般女人不具备的那种能力,能听出那种场发出的声音的方向,她和他是最合适的一对,说什么爱不爱!
那时,文卫常常做梦,梦见母亲一改往日的阴霾,满脸堆笑,兴高采烈地说,你比做娘的强啊,找了个金龟婿,那小子比你爹能来事,会来事,将来的荣华享之不尽啊,女儿,娘提醒你,过了这村没有那店,你赶快牢牢地抓住,别让他跑了。
8、“别跑,别跑。”急促的叫喊打断了文卫的沉思,抬眼一看,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跟在一个脚步踉跄的小孩身后,那小孩刚学会走路,那妇女或许是他的奶奶,也或许是他的外婆,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竟然让文卫心里激起一丝丝羡慕的涟漪,她的心刚要舒缓一下,却听到了那些女人们的议论。
三栋十二楼一个女人几天前突发心梗死了,还不到五十岁。
听说生前还当着校长呢。
她着了坏人的道,让她在诬告信上盖公章,她就盖了。唉,作为一个校长,连这点人心险恶都识不破,可怜!
最好的朋友她咋个提防?俗语说得好,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莫过于了解你的朋友。
那个害人的人也住在三栋十二楼。
文卫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立住脚,感觉心慌得捂不住,仿佛一不小心心脏就要从胸腔逃逸。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女人猛一回头,发现了她,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然后迅速四散逃离。
几天后,一个陌生人找到文卫,他说自己是老古请的代理律师,他是来代老古办理离婚协议的,这套房子老古留给文卫,希望文卫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律师说如果文卫不签,他们分居满两年也就自动离婚了,到时老古还不一定会放弃这套房产。
文卫一听,掩面痛哭起来,边哭边说,结婚二十年了,离婚还不还不亲自出面,他这么翻脸无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律师看她一眼,淡淡地说:“老古他不想再见你。”然后从包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文卫。文卫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道:
文卫:我累了,请让我按自己的意愿过剩下的日子吧。一直以来,你把自己武装成一个女巫战士,胡乱揣测我的心,把我当成你不断上法条便可运转的摆钟,我们在一起不仅彼此伤害,还连累那些无辜的人,让我一次又一次感觉到我们的结合是一个错误的选择。经过再三思考,我决定离开你,也许你会认为我又去找哪个女人了,我告诉你,你的许多揣测都是你自己的臆想,都是子虚乌有的事。而你的无情、偏执和神经质让我彻底受不了了……
看到这里,文卫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一把将信撕成碎片,朝律师大吼一声“我不会离婚,除非我死!”
说完,她像被人抽出了筋骨,耷拉着头呆若木鸡,她的眼睛空洞地瞧着前方,一言不发。一阵风来,信纸一下从她的手上飞走了,像一只翩翩蝴蝶,她的耳朵突然也被掏空了,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更别说辨别声音的方向。
她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脚从拖鞋中抽出来,表情淡然如婴儿,直勾勾盯住前方,双手平举,像一只笨拙的企鹅奋力奔跑起来,边跑边大声喊道:“呜——,呜——,我飞得比你高喽。”
律师转过头,发现文卫已瘫坐在地,她的额头正流着血,阳台栏杆上猩红一片。
王丕立
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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