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君昕
冰凌花，是故乡的山坡上开在春天的融雪里的小小的野花，也被称作“塞北雪莲”，她还有很多名字，譬如：侧金盏花、顶冰花、福寿草、福寿花、元日草、早春花、冰凉花、冰了花等等。我最喜欢的还是冰凌花，在我看来，这个名字最贴切，最像她。冰凌花是严寒的北国最早绽放的春天，更是我的记忆里，开在兵团营地窗台上的“青春”。
此番回乡省亲，虽是酷暑，却总是会想起这个叫做“冰凌”的开在冬末春初的小花儿，站在北方百年不遇的酷暑里，遥望久违的故乡的春天，还有那春天里的冰凌花，就像站在江南的雨里怀念故乡的风一样，迫切，揪心。
想起上个世纪的年的冬天，那应该是那个叫做“文革”的时代最后的一个冬天吧？过了这个冬天就恢复了高考，那场对“文化”的革命也就真的宣告彻底结束啦，文化荒芜的悲剧也就落幕了。那个冬天的冷，我能记住的最深刻的就是我们“黑龙江女子农建兵团”的宿舍，四五个女孩子住着一铺大炕，睡前窗台上放一碗水早上起来就冻成了冰坨。那是中国有史以来唯一的一个女子农建兵团，几百号姑娘平均年龄还不到二十岁。都是来自各个知青点的下乡知青和各乡的回乡知青。开荒修渠什么都干。冬天修水库，抡大镐刨土方，在石头一样的冻土里打眼儿装炸药放炮，男人干的活我们都干。数九寒天，稍有懈怠，营地里隔夜的水就冻成了冰。可年轻的生命却感觉不到寒冷带来的疾苦，夜里挤在一起嘻嘻哈哈闹够了睡，醒来磕出碗里的冰抢着再闹一会儿，洗漱上工。
青春，竟然是可以燃烧酷寒的火焰。而那些顶着冰碴儿开花的冰凌花儿像极了我们的青春，更像极了质朴无华的青春的我们。记得年的春节过后，在屋檐上的冰溜子开始在晌午时分滴水的时候，我们结束休假回团报到。依旧是驻扎在距离县城几十里外的山村里，继续修那条没修完的水库。也是那时候，我第一次认识冰凌花。
那是开工前上山砍柴，在山根下的雪地上，几枚紫色叶子簇拥着一朵嫩黄嫩黄的小花，还有两个萌萌憨憨的花蕾！太不可思议啦！放眼山野，积雪尚存，春天还在这雪下深处酝酿呢，夜晚的温度都还在零下好多度，这花儿要多勇敢多强悍多铿锵多自信，才会顶着冰碴儿绽放？她的生命力该怎样定义才算是精准？对阳光对土地对空气给予的一丝一毫的温暖和养分她都要怎样的珍惜和吸收，才会具备这样的生命的爆发力和美的张力？在这北国广袤无边的山野平原林莽草地，还没有一片绿叶一丝绿色的时节，她竟然悠然自得甚至肆无忌惮地开着花第一个为春天剪彩来了！小小的花瓣，干净纯粹得让你相信所有的美好都不是梦，都是真的，都是不可辜负的！
在这冰雪之下，她不仅发芽还开出来如此娇美的花，极度严寒也阻止不了她的孕育和绽放，看着她们，你没有理由怀疑任何美好和希望。青涩而懵懂的我，十六岁的我，蹲在雪地上，看着她们，想扑上去揽其入怀，想亲吻，想抚摸，想贴上我的脸颊……什么也做不了，我被这猝不及防的惊艳定格了，就那么蹲着，看着，直到泪珠滴在雪地上，那一刻，我年轻而粗粝的生命里有一条河流，被激活了，开化了，开始我从未体味过的流动，甚至奔腾。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听到了在她们身后冲破寒冬汹涌澎湃的春潮。冰凌花让我深刻地感受到了造物的神奇和美妙，以及生命的灵动和曼妙。
后来，我在宿舍的窗台上放了一个木槽子，挖了些冰凌花回来栽在里面。冰凌花是非常好活的，一把土，一碗水，一缕阳光，她们就让你的窗台甚至整个世界都生机盎然春色无边。那个早春，因为窗台上的冰凌花，我们几个姑娘的生命状态都不一样了，收工回来都先爬到炕上跪在窗前看看她们，每天的互动让她们成了我们生活里重要的一部分。
如今想来，当时的我们和她们，是有着太多太多的相像。她们的名字不是因为长得像冰凌，而是在冰凌里开花。北方早春的冰雪，在中午融化，又在早晚冻结，太阳将积雪融成水，再结成冰凌，再融成水再结冰，昼夜交替，周而复始，直至全部融化。冰凌花就是破雪而出在冰凌中开放的塞北的“雪莲”。
记得国家那会儿主管农业的总理还点名表扬过我们女子兵团。当时的北京新闻电影制片厂还给我们拍了一部新闻记录片，叫《严冬涌春潮》，拍得很美。如今想来，如果把冰凌花拍进去就更完美了。
写到这里，心里又开始痒，开始急，蓄谋在冰凌花开花的时节，带上相机回去好好拍拍她们，是我这几年一直的心事，但每年春天都各种原因错过了，好吧，那我现在开始定个闹钟，明年春天，一定去赴这场与冰凌花的约会！
作者简介
北燕，原名孙君昕，退休记者、广播主持人，国家心理咨询督导师。几十年笔耕不辍，迄今为止出版及发表过长篇小说、散文集、游记、杂文等三百多万字。
庆安人民文化宫旧照（摄影薛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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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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